戰略之「勢」

這篇是突然想到的，因為當日咖啡館聚時有人問到，這個戰略的運用是什麼？筆者當時是回答「勢」之所在。這當然聽來很玄，而且不只一個人有這樣提過，筆者是沒想到這問題啦，只是昨天又被人問到，照樣回答卻被反問了一個問題：「那我們要作什麼？」

確實，如果依照戰略的思想層面去看，人類能作的實在小的可憐，不必去硬找一些古今名將良相的例子，來證明事在人為。究竟是英雄領導著時勢，還是這個造就的時勢也在造就英雄？這問題跟雞生蛋蛋生雞一樣的古老。筆者只是覺得，有點必要略加說明一下，這種最高的大戰略指導原則到底在幹嘛。

「勢」是一種很難去說清的東西，有人用海浪一波波形容，已故的薄富爾將軍的名言更說，「命運之風吹起，歷史的巨輪開始轉動之時，沒有人可以改變。但控制其走向至人可以掌握的，則仍然是人類可以做到的」。這句話有名歸有名，但是誤導的成分也很大，因為這好像在說，人類是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薄富爾有沒有認為如此？薄富爾全書的概念都是思想指導，不是戰爭指導，他認為思想哲學的鬥爭先於戰爭，欠缺哲學指導必然失敗，但若如此的話，顯然蘇聯這種有共產國際的哲學概念來講，應該遠遠好過美國這種什麼都沒想的糜爛國家才是。現在有國關學者用一些概念來解釋，也不外乎是自由民主的價值勝過共產主義，但說實在的，美國推行的人權、民主與自由，這套價值在拿破崙進軍莫斯科時就被俄國人踩在腳下，何以搞到東歐西歐這種冷戰慘況？

要說明戰略的「勢」，絕對不能死抱著一些「人類一定可以作什麼」或是「人類改變不了什麼」這種想法，薄富爾將軍沒有說太明白的理由，很大一部份是因為他是法國人，很多民族意識在書中流露出來是一點都不過份的事。再加上那個時代冷戰還沒結束，薄富爾沒有資訊也沒有命看到蘇聯的真貌，自然跟現在我們所想有很大的落差。我們不能抓著古人的想法膜拜，要反思薄富爾如此說的理由，這說穿了就是他發現一些信念與價值，這些無法被量化為資訊的東西，在他軍旅生涯中起到的影響超過看的到的資料太多了。我們現在當然很清楚的知道，這種因為民族意識或是單純的信念點燃的火種，引發的燎原之火往往遠超過想像，但在冷戰那種看似無窮無境，又沒有盡頭的對抗中，一個法國人有多無奈，我們台灣人現在多少可以體會一下。

筆者接下來要用比喻來說明「勢」之所在，戰略之「勢」純粹是一種概念，不是死硬的條文。

今天有一座火山，我們是否知道火山已經不再有活動，還是只是休眠中，過不了幾年就要爆發？一個優秀的火山學家，一定不會用看的就下判斷，他會去研究火山的內外部環境，用很多儀器跟資料去判讀，最後做出這座火山到底現在狀況如何的結論。一個優秀的戰略學者，在面臨到一個情勢下，就如同他不知道這座火山到底會不會爆發一樣，他必須要去研究與分析，才能告訴我們現在的狀況如何。

火山學家有什麼方法判斷？內部資料可能要用一些如地震儀，去探測地殼下的活動，外部資料就是看一下這地區數百年來的爆發資料。這其實用一些小概念也可以看出，日本幾個活火山，火山附近地區的草木生長都是幾年的？如果一個火山附近地區的植被年歲都不超過十年，那我們到這地方，大概心裡就有個數，十年前應該發生過火山爆發。戰略學家面對一個局勢的發展，可能有一些內部資料判斷，也可以從歷史資料研判，但說實在話真的會不會發生一些無法估計的情勢？這就跟火山學家跟你說這座火山「五年內」不會爆發，但五年後什麼時候爆發？真的是天曉得。

戰略的研判，在這階段都只算是資料跟史料研究，累積資料的目的是要增加自己的判斷力，就如同一個經驗豐富的火山學家，必然對火山附近的生態狀況瞭若指掌，以及從火山地形來判斷這座火山的爆發間隔，例如鑽個岩層一看，每隔五十年就有新的熔岩層形成，那自然會更清楚下一個爆發時間點在哪。但我們能否知道世界情勢的變化，就如同火山學家瞭解火山？火山學者到現在都沒辦法說哪一座火山哪一天哪一時爆發，戰略學者哪裡會知道世界上哪個地方哪一年會爆發衝突、戰爭？

戰略之勢，在史料研究階段，就是一種資料分析，如同我們研究中東的恩怨情仇，自然會知道這邊的衝突實在是常態，一個優秀的戰略學者，可以看到某一個新聞就可以判斷出，大概幾個月內或是幾天內以色列要打誰，或是誰要去打以色列。但他知不知道哪一天幾點會開打？不知道。當一座火山開始劇烈活動，小部分熔岩滾滾流出，火山學家會預測大概何時會爆發，但他能不能告訴你哪一天幾點準時噴發大量熔岩？不知道。戰略學者會告訴你，中東這次衝突可能規模會多大，但他能否事前準確預估雙方會動員多少資源來對打？甚至說情況失控到預料外？不能。火山學者可以根據資料判斷噴發規模大小，但能不能事前告訴你到底噴發總共幾公噸的岩漿與累積幾公分厚的火山灰？不能。

今天我們遇到某一個問題，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都要搞清楚幾點。


假如有一座火山即將噴發，火山學者根據資料判斷，告訴政府某地區的火山大概半年內就要噴發，請及早因應。結果當地民眾恥笑，認為此地百年都沒地震，哪裡會有火山爆發。政府因為選舉快到，萬一強制居民作避難準備，結果就會落選，就附和著說學者要有更明確的證據才行，那麼這狀況會如何？如果直到噴發前幾天，地震頻繁不已，當地民眾告訴政府，他們絕對不會放棄當地經營的財產，還要政府想辦法，政府就依照民意的去蓋超大的圍牆把當地居民的居住地圍起來，還聲稱學者的說法危言聳聽，政府早有準備。讀者您怎麼看？如果當天熔岩開始噴發，大量碎石灰塵落下，熔岩衝破圍牆開始進入當地居民生活範圍，民眾這時候大聲疾呼，政府要趕快把火山口封起來，好讓他們回復正常生活，政府就浩浩蕩蕩派遣數萬大軍挑土石去把火山口封起來............

你我都知道，這種狀況根本就是笑話，現在社會沒有人會去忽略火山學者的預警。現實的狀況是，當火山活動開始，政府就會接到通知開始作一些準備，在噴發前幾週就要慢慢勸離民眾，前幾天還有人不走，甚至要派人去強制驅離。政府會不會幹去把火山口用冰塊冰起來的蠢事？當然不會，事實上也作不到。但很遺憾的是，戰略學者面臨到的問題比較像是上一段的笑話，不是現實的火山爆發標準作業規範。

面對問題的產生，我們可以知道問題發生的前後時間大概在哪，至少可以瞭解被害的可能面積與範圍，也至少知道會爆發的火山是哪一座。那麼戰略家會作什麼？假如他知道下星期會火山爆發，他可以下令埋一顆核彈到火山口，提早引爆讓熔岩流出，雖然核彈爆炸很可怕，但如果讓火山持續累積一週的能量，說不定摧毀的範圍更廣。那可不可以硬是把火山口用土石封住，讓他晚兩天爆發？如果當地民眾撤離的有夠慢，又不能夠承受這些民眾的傷亡，那麼多兩天時間也是可以允許的。戰略學者面臨到的問題是，這個火山爆發的「勢」實在不可擋，但我們可以根據距離火山爆發的時間長短，來做為我們因應的各種措施。以勸離民眾來說，如果半年後要爆發，我們可以好說歹說一個一個勸走，同時給一些財物的彌補讓他們甘願一點。半天後就要爆發，那當然是直接把人抬走再說，講那麼多幹嘛。

面對國內外許多問題，戰略學者要考慮的不會比火山學家少，火山學者只要做好預警的工作就好，但戰略學者還要考慮到噴發後多久讓民眾回到家鄉，要投入多少經費復健，還是乾脆廢村？

戰略之勢，就是如此痛苦且難預測。但是這個勢真的無法阻擋？命運之風吹起，歷史的巨輪轉動，此時就如同火山爆發前夕，除了祈禱以外可作的事情實在不多。但火山爆發前數個月，可不可以考慮把火山挖開一個缺口，讓熔岩緩緩流出，使其爆發時間不斷往後延長，還是就因此不會爆發？這還是在我們人力範圍內可及之處，最起碼可以做到讓當地民眾的財產損失降到最低。我們沒辦法阻擋一個「勢」的起落，但是使其發生的時間、地點與範圍，可以被人力所加以制御，這或多或少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以現在的台灣情勢來說，就是我們很清楚大勢所趨，景氣很難馬上好，國防實力直直落，相對之下中國則如同旭日東升，勢不可擋？如果這是真實的，那我們可以作些什麼？什麼不可以作？什麼又是可以作的？這些才是我們要去想的問題，不是看到一個「勢」不可擋，就準備「認清時勢，及早投降」。更重要的是，這些問題可以怎樣被解決，如何被解決？還是根本不解決，我們要與問題共存？

我們無法阻擋一些「勢」的發展，但使其控制在可以操作的範圍是可能的。羅馬帝國的滅亡早在千年前就決定了，但人的努力與扭轉，依然可以讓羅馬的旗幟飄揚數百年，這證明了勢之所難擋，但也不是毫無辦法，坐以待斃。更加重要的是，這個勢的建立與創造，我們也不是完全局外人，只能任人宰割，在地球的這個大棋盤上，我們也許無足輕重，但絕對不是毫無重量，一盤西洋棋下的好也絕對不是只靠皇后主教，小兵完全無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