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念欠文債,然後想想也對,應該要多做點興趣本位的事情,政治八卦跟消息應該是有再說,不是去追著跑,浪費時間還要被貼標籤。
所以,之後會開始寫被追殺多年的戰略學課程,當年的發想是因為國內的戰略學,對於大學生的入門來說,極度欠缺一種普遍性的教科書,而進入研究所後,教授又多半覺得你應該會懂一些基本概念,所以還是沒教。既然都沒,筆者只好發揮文化買辦的精神,自己動手寫一些勉勉強強可以用的東西。
本篇系列不定期更新,因為要翻書查資料很花時間,加上英文程度每年逾下,找參考資料很痛苦,所以請不要催稿。字數大概每篇約3000字以內,儘量在有限篇幅內解釋一些基礎概念跟釐清問題。照例不會列出參考書目,因為一半以上都在大腦裡面,也不是要投稿論文,這只是部落格寫自己開心跟避免老人癡呆用的。
什麼是戰略?
其實,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命題,但很少有人做有系統地整理,國內的入門者大多從鈕先鍾老師的譯作入手,但這有很大的缺點,就是鈕先鍾老師對於中國軍事戰略有本位主義的傾向,加上時代問題,導致他對西方軍事戰略名家的理解有些不大對的地方,只看他的東西很容易進入死胡同,變成很哲學概念化的說法。
如果從西方的戰略家著作著手,我們可以從兩個向度發現,對於戰略與戰略研究的切入點,有「隨著時間的改變」以及「隨著學科擴張的變化」。從時間上來看,有系統的解釋要從「克勞賽維茲」的「戰爭論」開始,從他本人與學生輩的「毛奇」元帥對於戰略的解釋,大致上可以用:
「將軍們使用各種方式以達成戰爭的目的。」
從字面上來看會發現這非常狹隘,所以克勞賽維茲有解釋戰爭不能脫離政治的範疇,也就是你不能因為戰爭而戰爭,戰爭的目的必須由政治面來決定。所以才會有軍事是政治的延伸這一條常見的結論出現,但就本質上來說,依然把戰略視為一種戰爭藝術。
時間拉到二戰後,經歷兩次大戰的人,對於戰爭的體認更加深刻,遇到技術的進步,戰場思維已經大大的改變。二戰後西方最有名的兩個戰略家,一個是基層軍官出身,對於高層政治沒有太多概念的「李德哈特」,以及官至將軍但顯然不得志的法國「薄富爾」將軍。
綜觀兩人的戰略定義,已經從戰場內拉到戰場外,認為有許多其他的手段可以達成目的,就應該要使用,若在戰場上依靠過於直接的手段,即使戰勝也是慘勝,這種勝利不能稱之為勝利。換言之,兩人的眼光已經把戰略從戰爭的本身,拉到戰前跟戰後,所以提倡的方法,可以總結為:
「透過間接手段達成戰略目標,不見得一定得用純軍事手段。」
雖然李德哈特跟薄富爾在探討戰例的時候,常常舉出一些出奇不意、間接路線等獲致重大效果的例子。但若深入了解其戰略哲學,不難發現能夠不戰最好,透過外交談判或是純軍事威嚇就可以達到政治目的更好。但即使如此,也必須替敵人留後路,我們的目的是長久的和平,而非是短暫的休戰。
讀者要注意,他們兩人的核心概念已經演變成「不戰而屈人之兵」、「和平而非停戰」的觀點。但這跟中國古代說的可是完全不同的兩碼子事,將之類比然後來獲得某種優越感則是萬萬不可。因為,兩人經歷過二戰,那種超越人類心靈以上的戰爭破壞,整個歐洲文明社會都幾乎付之一炬,在廢墟上敵我共同建立的共識,就是戰爭必須有所節制,而且都必須替雙方留下後路,以免仇恨永無止境,最終反噬己身。再者,他們指稱的對象大多是基督教文明,筆者沒有看到他們對於其他文明是否有相同見解的說法,過度延伸和平理念的說法要予以保留。
到了二十世紀後半,「奧斯古德」(曾任雷根的顧問)以及「福斯特」(現任國防大學教授)對於戰略的定義,就很明顯的加入「Power」的概念。而且把Power的定義擴張到對於經濟、外交、心理等各方面。有讀者會問,為何下半世紀沒有出現戰略家?
正確的說法是,古典戰略家已經沒了,之後出現的大概分兩類,一種是進入美國軍方成為軍事戰略的研究者,較少觸碰到政治方面問題,且多半是軍人。其他的則是在大學任教,擔任政治人物的顧問,之後他們的戰略觀點就會擴充到外交跟經濟各項領域。這顯然代表某種事實,當你接觸到了高層政治的部分,就會發現政治家要考慮的點相當多,戰爭已經不能當作主要手段。軍人寫的戰略會偏向純軍事運用,也跟軍人不適合在職發表政治言論有關,但觀其著作,不難發現一些政治思想,但這屬於後面要論述的,不在此解釋太多。
這代表一個很深刻的問題,在多半的教科書都沒見到。那就是,古典戰略家幾乎沒有一個人進入層峰,進入的人多半負責軍事領域,對他們來說政治是一種需要理解,但很難去理解的領域,或者根本不允許進入。在此狀況下,提出的戰略哲學自然會偏向軍事運作,但保留相當大的政治彈性。
進入二十世紀的總體戰,體驗過的戰略家,共同特點都是強調和平的重要性,軍事戰略已經被擺到相當後面的順序。即使如此,古典戰略家還是從軍事角度去陳述戰略,只是從直接手段跳到相當多的間接路線去了。讀者要注意到的是,間接路線之所以行得通,是因為機動力夠強、海空軍立體作戰型態出現,而不是到這時候才有人想到這些辦法。有看過探索頻道研究古戰場的,可以回頭對比古典戰略家對古戰爭的解釋,會發現不少論點其實欠缺技術力的支持,我們不能拿來照用。
而到了二十世紀後期,戰略家幾乎沒經歷過戰爭,但他們會跟從軍參戰的軍人密切開會聯絡,這也代表現代戰爭跟戰略家的視野,已經從一人之力轉變成團隊合作的模式。這告訴我們,現在要講出一套可行或是有用的戰略,你鐵定不能閉門造車,必須跟政治、經濟、軍事、科技等各種專家保持良好關係,才能綜整出一套有意義的戰略。
這也不是筆者發明的概念,當年蔣介石下令成立戰研所,最初目的就是希望綜整各學門。但學閥內鬥,戰略所的學者不夠硬,也沒國際聲望,最終還是被獨立出去,時至今日依然沒有回到原本的理念,反倒因為進入不少非戰略學者,變成政治國關所,殊為可惜。
以上是隨著時間向度的演變,學科擴張的演變,上一小段有提到。當戰略這門學科不在是軍人專屬後,就開始脫離純然戰爭的領域。最早,平民軍官把戰略的觀念,從貴族將軍與君主政治的觀點,帶入兩國人民之間的和平關係,最後透過兩次大戰的震撼,進入二十世紀後開始容納其他學科的意見。
這其實也不是近代才發生的事情,打從拿破崙戰爭開始,因為各國相繼採用徵兵制,導致軍隊的成員組成社會化,軍事訓練的內容開始調整。人員的擴充使得後勤吃緊,懂得數學的專家已經不僅於教授砲兵彈道等概念,而大量進入後勤單位,提供前線源源不絕的支援。當拿破崙戰爭告一段落後,軍隊的組成已經大幅改變,金融跟技術人員已經無法離開了。
而鐵路的發明,更促成了徵兵制度最大的副產品,也就是普及教育的重要。這進一步促使軍隊不能自外於社會,也導致了國民素質提高,必然而來的各種政治與社會意識抬頭。戰略家到這時候,已經發現戰略不再是君主的雇傭軍專利,民族國家的興起讓平民對國家的認同提高,國王跟將軍已經不能依照貴族習慣處理戰略了。
但戰爭走在社會之前,人們並沒意識到這些問題,直到兩次大戰敲碎君主制度,把歐洲埋葬進去,貴族正式把權力交給中產階級專家後,戰略學的進展才拓廣到平民與和平時期的狀態。經濟學跟文化學成為戰略家必備的知識,對政治的理解跟敏感度也是必備技能。
二次大戰後,走在前頭的是美國,美國嚴格說是軍民不分的國家。這代表軍隊退役下去的軍官會到民間任職,在民間管理優越的專家也可能被徵招,進入軍隊成為基層軍官或是顧問。而幾十年的運作,加上科技一日千里,各種專家在軍隊跟民間進進出出,不停交流各種管理技能與知識,戰略的視野無可避免地被拓寬到難以掌握的程度。
所以,今日的戰略學在學科擴張上已經非常寬廣,戰略絕對不簡單。只要看看美軍的發展,就知道企業的發展也是同步的,有時民間在前,有時軍方超越,無法區分出誰是主導者。
所以,什麼是戰略?
依照定義,幾百年來在縱跟橫兩個向度上,解釋已經大幅擴張,我們不能用死板的定義去框架,用千年前的概念套在今天。唯一可以知道戰略不變的點,始終是在……
解決問題。
這麼簡單的概念之上。概念簡單但問題不簡單,光是怎樣定義現今的問題,就是大哉問。
這篇導讀1,目的只是要釐清戰略的基本問題,避免讀者被一些人框住。在台灣不少自稱研究戰略的人,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你先承認某個前提,但戰略研究的定義很明顯的一直在變,而且越變越廣,根本沒辦法被某種前提定義。
這不是說不能定義,而是當你定義後,戰略的視野就會非常狹隘。目前對讀者比較有幫助的分類法,是從關注的角度切入,是野戰戰略(戰術)、區域戰爭、國際衝突、大戰略方向、跨國聯合戰略等區分。讓你知道範圍應該限制在哪裡,討論的限度不可超越,好比你拿某款戰機很優越,跳到國際衝突上應該會怎樣,就是超過得太離譜。
筆者個人是認為,打嘴砲可以,認真探討戰略研究,這種討論法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