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組織的基本概念

信用。

就這兩個字，自古以來大大小小的社會組織，之所以可以運作得起來，就是基於彼此之間的信任。就算到了組織極其複雜的現代，國家與國家、國家對組織、人對人之間，維繫其結構不毀的，還是信用兩個字。

說來簡單，操作起來還蠻複雜的，因為信用基本上是對人，不是對於組織跟國家，人與人的信任才是連繫一切的關鍵。只是在過去，社會組織相對簡單，運作起來並不大困難，而且基於信用產生的「Give & Take」也不難處理，我們才會在看歷史的時候覺得好像「就這樣而已」。

士兵信任亞歷山大會帶領他們得到勝利，相信在看不到的地方，大帝也在舉劍奮戰，不只是國王也是兄弟。回應這份信任，亞歷山大永遠站在第一線，犒賞士兵絕不手軟，就算彼此之間有上下尊卑的關係，信任的紐帶也不會斷。

當然，怎樣讓沿途攻下與投降的城市，相信亞歷山大的承諾，又如何維繫廣大土地的統治，是高明的政治手腕與對在地權力結構的理解，但若沒有守信尊諾的一貫表現，不用等到攻下波斯居城，剛過小亞細亞後方就叛亂了。

這個古典的例子，只是要簡化說明，要維持組織的運作，彼此的互信絕不可少。而要讓每個組織彼此合作，對於承諾的信守以及守信的經歷也不可或缺。

誠然，背叛與毀諾是歷史的常態，也是許多人隨口說的國際之間、組織之間只有利益，但卻忽略掉歷史的尺度動輒十年上百年，歷經兩代人以上。孫子還會記得祖父那一輩締結的條約嗎？這就變成是內部教育跟傳承的問題，至少在當代人之間，尺度十年二十年以內，絕少看到左右逢源叛服無常，還可以活得好好的，這種夾在大國之間還能遊走不死的例子太少，以至於後世人醉心於權力平衡的美技，忘了其他被輾壓滅掉的慘劇。

是的，看棒球的美技表現都會讓人驚艷，但真正讓球隊常保不敗的是紮實的訓練跟合理的調度，不是偶然的精采表現。美技演出會留在很多人的硬碟跟網路，讓人時時回味，樸實的日常卻不會留下，即使這更重要。

這些東西合在一起，當人與人的數量變多，權力之間產生了差異，就會出現所謂的階級化，各種不同的血統、職業混雜成一個個的階級，形塑出古典到今日的社會，從沒消失過。

人與人的信任，轉變成人數眾多的階級概念，就變成同一階級共有的價值觀以及行事風格。你投票投給誰，最主要的不是看人家的政績斐然，而是他有沒有跟你有共同價值觀，他的行為跟你像不像，是不是你「同一階級」的人。

你覺得很複雜？筆者也這麼覺得，階級觀念要是那麼好懂，今天就不會一堆蠢左笨右在那鬼扯蛋。

講點比較容易理解的，木匠之間形成一個木匠的階級，跟鐵匠的階級彼此截然不同，但又有所相同。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們的職業跟客戶需求不同，所以對於個別階級的利益特別敏感，今天你木匠買鐵釘跟工具不跟鐵匠買，鐵匠蓋房子不找木匠，而是通通自己來，就算你自己都會，也會受到不同職業工會的抵制。講白了，就是下次想找他們幫忙，就不會幫你了，因為你破壞了對於不同職業階級的尊重，傷害了彼此對於專業的互信。

雙方的共同處在於，大家都是工匠階級，所以今天一個商人或是貴族找他們蓋屋或造船，會有共通的利益基礎，對於收費與服務等，皆有類似的作法跟想法。木匠跟鐵匠集團的個人或許有極大的差異，但對於外人來看差別並不大。所謂的階級就是建築在這些有共通利益的基礎，構成的共同價值

所以，每一個殖民政權，對於既有各種階級，通常都是採取承認既有利益的事實，換取原有階級的合作。然後想辦法分化各個階級的矛盾，透過安插自己人進去，設立新的專賣制度，訂立合於本國的規章典範等等。觀察階級的矛盾與衝突，都是從這些地方著手，不是套名詞。

那麼，是什麼因素，讓數百年前這麼清楚的階級區分，到了現代就沒有了？別鬧了，根本沒有消失，只是換成另一種方式，階級是一個既有現象，只是台灣的翻譯把他翻譯成很有貶意而已。

你會看不出來，是因為古早的階級彼此疊合在一起，甲乙丙跟ABC與一二三各群，各自有各自的利益跟上下，但又會疊在一起，例如下面的排法

簡單說就是，三種工匠階級除了彼此的職業形成的同業集團，還有相互聯姻等其他關係，在同一集團內會有上下的差異，但甲並不能因為自己最高，就把丙強制跟英文ABC集團斷絕關係，逼數字二去跟一三翻臉。除非很極端的狀態，三個集團處在有很多共通利益之上，大家的連結與其說是確立上下，不如說是要保持信任關係，透過人際關係等各種紐帶緊密相連，讓你沒辦法單純的被金錢收買。

這些關係，在工業革命之後，因為科技的進步慢慢被打破了，你要去當勞工，不再需要從學徒當起，只要符合特定的知識跟技能就可以。於是為了統治階級的需求，以及富國強兵等現實的需要，漸漸產生了義務教育制度，透過教育機制去區分階級差異，使得傳統基於血緣與地緣關係的階級，變成了學歷與證照，狀況大致上是類似下圖

箭頭表示透過教育機構，重新進行階級複製的功能，垂直流動的比例其實很低。而在這個過程中，各個工匠階級就被打散了，彼此之間的競爭大於合作，促進了現代社會的分工需求。但也可以看的出來，這使得傳統的階級樣貌全變。

差別在於歐洲等西方國家，由於階級轉變是漸進的，所以控制著教育機構內的職業證照標準，還是由很多工會裡頭的人，其傳統價值也沒有一夕變調。而在台灣這種後進國，整套階級被殖民又殖民過的，就變成是上層的統治階級來決定這些標準，造成今天東亞幾個國家，產業轉型跟價值觀混亂的主因。

不為什麼，因為傳統的價值奠基在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就算轉變了也還是保留相當的信任基礎。這種基層砍掉，直接安上新架構的階級，必定與在地生活有衝突之處，以前是靠威權體制逼你去低頭，現在只不過是民主化，不願意被迫低頭，就被強加各種負面標籤了。

筆者之前一直強調，台灣真的要去做這種階級研究，不是套名詞用國外案例直接套，是有道理的。

今天，為何台灣出現很多奇怪的狀況，背信忘義之事特別多？其實，你看一下美國近三十年的發展，就會發現情況是一致的。

美國是因為二戰後產業轉型快速，外移的也很快，但得利自己是最大進口與秩序輸出國家，內在衝突還不強烈。近三十年來的產業外移，則是沒有讓本土跟上，受益最大的都在大都市，受害最烈的是傳統產業居多的地方。然後，因為利益的轉移，加上媒體輿論的音量偏都市，使得非都市的聲音被壓制得很重，最後的結果就是溢出到政治上。

在政治上，群眾相信國際化有利於本國的發展，政治人物也屢屢承諾，這是一種信任關係。但幾十年過去，信任開始崩解，因為實際上本國的受害區有沒得到補償，有沒得到關愛？不僅不夠，而且還開始被都市居民抨擊落後與不夠進步。

話說白點，就是高度都會化的區域，已經可以透過跨國貿易跟運輸中心的優勢，不再需要這些內陸跟被犧牲的同胞。自己又不想要付這些成本，所以用說的罵人最快，責任推給不長進的低學歷智障，以及不想要國際化與全球化的落後腦袋就好了。

國家與社會維繫的基本信用，在這邊被裂解掉，政治上當然會衝突，最後結果川普會上台然後全面往保守主義開，一點都不意外。

台灣呢？早就在政府主導下這樣了，開發集中於台北都會區，造成70年代開始的大量人口北移。幾十年過去，大台北地區的基礎建設幾乎完善了，所以其他地方的支援也就不必要了，所以開始要找藉口替自己不付帳的理由開脫。

這招會行得通，但在非大台北都會區則很難吃的開，理由請看下圖，傳統上你想要得到交易的利益，獲得其他階級的支援，大致上是這樣。

個別社區透過一些小商店或是供應商，每個社群的個人與家庭，彼此之間都有連繫，與商店也有關係。但都市化高的地方就會有下圖的狀況

每個人會被切成越來越小的單元，彼此之間完全不認識，也可以沒有關係，依然可以過的很滋潤。

這沒有辦法，生活便利伴隨的就是人際關係的疏離，現在還有網路購物，你宅在家裡完全不出門也可以活得下去。筆者沒有意思學那些蠢左，高呼資本主義必須死，我們要回到過去人情味重的年代。重點是，要過著都市化這種高度分工，效率極佳的生活，你就得付出很高的成本，成本包含著各式各樣的基礎建設，以及國家之間區域不均衡的代價。

這也是廢話，台灣又不是新加坡，你要吃要喝，就得有地方種田跟畜牧，就得有人付出土地與勞力生產，再透過物流運輸到全國各地，不然台北市要家家戶戶在陽台種菜自己吃自己？別人付出了代價，你就得付出回應，不是在那邊高呼自由市場，這時候又搖身變成右右，認為成果都是自己努力來的。

信任的存在，是大家相信不管怎樣，只要都是國家內的一員，彼此之間最終都可以享有一些基礎共有的利益。這些利益建築在人與人之間看得到的連結，不是那種虛無縹緲的口號。到頭來，人都是希望背後站的是朋友，不是隨時翻臉捅刀的敵人，背叛的代價自古以來都極其沉重。

那為何台灣現在有這麼嚴重的信任問題？筆者上面提到了，因為高度都市化後，人與人的連結變弱，你可以完全不跟鄰居接觸，只跟與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約在由數百公里外供貨來的餐廳，數千公里外進口的咖啡廳，一起談論更高更遠的議題。許多離鄉背井的學子，泡在高度都市化的地方久了，切斷故鄉的紐帶，加入了這種更為輕鬆的生活方式。

去認識這個複雜的世界太難了，簡化他與貼標籤，把每一個現象都圖像化，然後賦予簡單的意義，把每個人都敵友純淨化，活在自我的圈圈多快樂。不是嗎？

至於實際上當地人想要什麼，需要怎樣的東西，通通都不重要，由我們都市高學歷具有國際觀的居民決定，不就得了？這才是民主的真諦嘛。

所以勒？所以美國就翻了，歐洲極右開始活化了，台灣呢？

台灣有一堆蠢左，整天活在小資產階級的舒適圈內，繼承了父母輩的社會與文化資產，只有別人背叛自己，沒有自己背信的問題，永遠都是別人走歪了路，自己的道路康莊又筆直。

難怪社會運動永遠搞不出名堂。

笨右也別高興，同樣有一群人幹一樣的事情，否認台灣有既有的階級，成天高喊自由市場，把每一個組織跟群體的歷史都切掉，全部去脈絡化，好像全部都是靠自己來就好。這種解構解到底的狀況，就好像是宣稱只要水泥跟鋼鐵堆在地上，就會有人自動蓋成20樓鋼骨大樓，腦子有洞。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些蠢左笨右，根本就是同一種人，利益基礎也都類似，對他們來講否定過去最快，自己就不用付出代價，他人的信任賣掉也無妨，反正自己得利就好，最多移民出國重新來過嘛。

雙方都用相同的解構法，一樣都在用同一套自助餐標準，沒什麼不同。而且都很愛賣弄名詞，不去深究社會現象的成因，拿著亂套各種案例，嘲笑他人都很退步，自己超進步的。

這種人得到權勢，全部都會希特勒跟毛澤東化，絕對沒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