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生死,鬧劇、喜劇和悲劇

2020/03/12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普通的小日記 #5
輕輕鬆鬆。

「那麼大一個人最後只剩下這一點嗎?」記得前年端午,奶奶也是看著爺爺這麼講的。
如今這句話在我腦裏又過了好幾次。
不久前才接到奶奶入院的消息,不出兩個月竟已恍若隔世,不,就單字字義而言是已然隔世沒錯。
告別式前一晚作藥懺,師父誦完經,燒了符紙在藥壺上繞著,之後提起藥壺、重重摔碎。那時我嚇了好一大跳,但師父再來說的話,卻讓我有了很深很深的感觸。
「現在和阿嬤講,」師父帶著我們唸,「阿嬤,今病痛都帶走了,會走會跑了,也恢復原本的面容,輕輕鬆鬆啊。」
輕輕鬆鬆。
所有的好與不好在撒手那刻便都拋下了,生命之重、死亡之輕,到頭來生死不過爾爾,總歸輕輕鬆鬆。
當晚三兄弟和奶奶的肖像玩了自拍,但他們彎起的嘴角沒有太多笑意,更像是抓緊最後一次,和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奶奶留影,除了不捨,還有當對著鏡頭暫停時,原本壓抑在沉默裏洶湧而出、卻難以言喻的惋惜。
最後一次了,就都做滿、好好送吧。也許是內疚、也許是想彌補,又或許是怕老人家路上寂寞,三兄弟做了好多好多東西要給老人家,洋裝、紙傘、手機乃甚至一棵可供乘涼小憩的樹,他們在每一件紙藝按下指印,那份殷紅像是有重量似地緊緊扣著思念,和去年要送阿公時他們的瀟灑完全不同。
也所以,這場告別式辦得特別隆重,從家祭到公祭,人數大概比上回多了一倍有餘。懿德長昭、溫恭淑慎、慈暉永懷,滿出來的鮮花是我從沒見過的盛大排場。
我不太懂。
爸爸那邊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軍警體系裏,大司儀說三兄弟爭氣、為家族添光,所以有很多人前來致意。人若是多,這樣也叫一個體面,他們說。
我們一次次行禮,聽著素未謀面、官階報出來一個比一個顯赫的代表們說一些不知所云的話,保重、節哀、保重、謝謝,像一齣必須要演的戲,過一遍必須要走的過場。
主祭桌上的大蠟燭慢慢變矮,蠟油滑落又凝結,像破開的傷口,像癒合的疤。
大司儀的嗓音滿好聽的,總讓人跟著他的語音起落想起一些前塵往事,好的、不好的,如今都變成上上好事了。圓圓滿滿,他說。
然而婚禮大喜時,都未必能見家族齊聚一堂,如今替老夫人送行,南北東西的成員們都回來了,擠在不大不小的會場,各自思緒。也很難得見到過去並不好的夫妻再度並肩,像為了留給奶奶一份安心,不管要幾次偕手同心的樣子都能好好演出。儘管在那之後,總能見媳婦伸出手輕拍丈夫,卻換來無語相對之後各據空間一角的尷尬。
而我也看到了,人們總說血親血親,但卻是有血緣也未必親近。
發展了的社會把我們拉遠,又或是讓人以此為藉口逃離了家族,理由與答案只在每一個人心裏。
但是回到長幼尊卑講究而嚴謹的儀式上,誰是什麼位子、該行什麼禮,都得規規矩矩遵循。家屬、孝眷,連身份也分得仔仔細細,無論情感多深、無論血緣多疏,你是誰,就要扮演好那個角色該有的禮和樣子。
之後封釘、出殯、火化,被告知沖煞的我只能站得遠遠的。
「阿嬤,火來了、緊走!阿嬤,緊走啊!」聽見裏頭一遍遍喊著,此起彼落,莫名地我眼淚也跟著撲簌簌掉下來,忽然有什麼重擊在心頭的感覺。
我甚至沒有勇氣在這些儀式之前走進去瞻仰遺容,和前年不敢見爺爺一樣,只讓倆老平時受不住撒嬌的靦腆微笑一直印在腦海裏就好,這些存檔我不願意更新。
一個人,化作一罈碎骨,再變成牌位上的名字。
回到家後,一家族聚在一塊還是一樣吵鬧,偶爾停下的安靜卻顯得異常突兀,之後總有誰率先作聲,屋裏會再度變得鬧哄哄,大家刻意避開某些話題,卻又不小心撞上沉默,如此反覆。
總之,時而像鬧劇、像喜劇,又像悲劇的最後告別算是圓滿結束了。也許這些儀式不只告慰逝者,更多的是安慰生者,藉由走過每個環節去一點點填補心中的遺憾,也讓沉痛之後的生活不致那麼失序。
至於奶奶,大概早如師父所說,隨土地公伯遊山玩水去了吧。
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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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雜七雜八、東寫西寫、貓貓,什麼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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