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自己,為什麼要帶著十一個月大的你飄洋過海?

2020/09/04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八月三十一日早上七點四十五分,小學開學日。站在校門口,我彎下身擦了你滿頭的汗,幫你把手帕疊好塞進口袋。
「要記得手帕在褲子口袋,要自己擦汗。」我忍不住囉嗦。
「好啦好啦!」你用拳頭和我的拳頭對擊了一下,酷酷的有一點小不耐煩想溜走。
我目送著爸爸牽著你的背影一齊往校園裡走去,你沒有回頭,腳步看起來一蹦一跳像隻輕快的兔子。 我似乎開始理解,從此,牽著爸爸或我的手,隨時都會放掉,早晚的事。
五年前的四月一日晚上十二點,狼狽的我蹲在桂林一間旅館的浴室裡,一隻手幫你洗澡,另一隻手拿著手機和同事講越洋電話。你十一個月大,全身還軟軟的,發展比同齡至少慢了半年以上,一顆頭特別的大,其他孩子會站了,你卻連翻身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出發前要求旅館準備的嬰兒澡盆,被告知入住太晚沒有庫存,詢問三次的嬰兒床一直也沒有送來,房間冷氣嗡嗡的作響著送出的卻是熱風,就連你也和我作對,從下飛機就一直拉肚子。我們母子倆彷彿筋疲力盡似的癱在這看不出來髒還是暗的地磚上對峙著。
「為什麼這趟旅程,我會帶你出來呢? 把你留給媬母在家吹冷氣睡覺多舒服?」我心裡嘀咕著。
這是你和我一起出國的第一趟旅程,但不是為了你,是我答應了陪伴你八十五歲的外公回廣西的掃墓之旅。你還小,對你或許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是捨不得不帶著你。但似乎旅程還沒真的開始,我已經被不熟悉的步調打敗了。旅行對於時常獨立出差的職業婦女如我一向不是難事,難的是同時面對一位平日並沒有二十四小時相處照顧的嬰兒。
第二天一早,親人來接我們上山,浩浩蕩蕩的四輛車隊人馬,開了約兩個小時終於停在一條窄小的岔路旁,我以為到了。
「妳和小馬留在這,等到我們拔完草來叫妳,妳再帶他爬上來。」操著廣西口音的你的叔公說。
「爬上去?」我懷疑的問。
「前面用走的,後面要爬的,到祖墳那平常不會有人上去,沒有路,我們要先把路剷出來。」
「剷路? 啊.......好。」早上出發前我其實猶疑,或許今天應該和身體不適的你留在旅館裡,看到這個情況我更是擔憂了起來。
南方的四月天已經像極了夏天,我不好意思一直一個人自己坐在車裡吹冷氣,於是背起你下去走走,這才留意到兩旁的風景。竹林裡、水稻田裡和溪邊隨處散佈著大大小小黑色的石頭,最大的一顆很像一座小山丘,難怪前人叫這裡「海屋田」,意即海底冒出來的田地,但更具體一點,這裡其實是灕江的源頭。
一陣風襲來,滿山的竹葉如同波浪般擺動著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好像你平常在玩的雨聲筒。樹林裡不時傳來唧、唧、唧的蟬鳴,搭配著溪水潺潺地流過石頭,自然的音律彼此隨興的和弦著,我彷彿在SPA館裡聽著新世紀水晶療癒音樂,只是實境版。
我感覺到胸前一陣暖暖的蠕動,你醒了,全身的汗濕透了寶寶包巾,腦袋探了出來,小手緊抓著我垂掛在胸前的項鍊,豎直耳朵聽著這大自然的律動。
「小馬你聽,這是風的聲音!小馬你看,這是竹林、這是小溪、我們在山上、阿公的家…」我到處手指著興奮地和你介紹著。
「沙…」雨聲筒響起。
「咯、咯、咯…」你開心的笑了。
「沙…」雨聲筒又響起。
「咯、咯、咯、咯….」你又開心的笑了,我也跟著笑了。
「好了好了可以把小馬帶上來了!」我聽到遠處有人吆喝。
於是我拉緊了褙帶,抱著十三公斤的你,朝著山路慢慢地走上去,爬坡時在我懷裡的你很淡定,祭祖的鞭炮聲似乎也沒有把你嚇著,八十五歲的外公手抖著拿著香激動的跪在墳前,大家忙著拜拜、燒紙、拍照。我彷彿個體抽離般的看著眼前忙碌的親人,再望向遠處落在山谷竹林中那棟唯一的房子,那是外公小時候的家,他離開時才十二歲,這一切好像一幅畫。
「沙…」雨聲筒又響起,懷裡的你咯咯的又笑了,把我從畫裡拔出來。
11個月大襁褓中的你和媽媽在海屋田
我低頭凝視著你, 突然間,知道了為什麼我們一起在這裡!襁褓中的你、和是媽媽又是女兒的我、年邁的阿公三個人都在這幅畫中,這樣的畫面和記憶,這輩子是我的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因為你即將長大,而他已經慢慢老去,這一刻永遠都不會重來。
原來,這是一趟親子之旅,我陪伴了我的父親,而你,陪伴了我。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校園傳來早自習開始的鐘聲,打斷了短暫回到過去的我,我轉身離開了學校,微笑的上班去。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凱西看世界
    凱西看世界
    一名因工作飛過地球100圈,原本對小孩過敏,不靠臉但卻靠一張嘴吃飯的業務主管。高齡生子時,一度以為從此日子只能在孩子與家庭間夾縫求生、苟延殘喘。沒想到在收下了醫生開的第一張孩子遲緩評鑑報告後,為此開啟了另一段異想天開的學習之旅。原來與孩子這幾年一起共享的早療時光,其實是老天爺送給她最珍貴的禮物。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