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Nymph 算什麼？十二月的時候，在日間氣溫最多十度的高山上、小溪畔、冷杉和鐵杉環繞的地方，你若看見俊美的裸體在洗浴，一個美男子，怎麼想都覺得更有希臘神話的況味吧。

他洗了很久，久到剩下的人因為不知道自己在等的是什麼、所以聊起話來有一搭沒一搭的，快要接不下去了。要先下山的是我，可是這傢伙到底幹麻去了，好歹我得跟他說聲再見吧？

後來，送行的路，啟動於打包好的背包被他一把拽上肩。我苦笑了一聲，說：你就是不讓我自己揹就對了？他說：對，就是不讓你揹。路上問他幹麻去了？他說，洗澡。洗那麼久？不冷啊？我問；他說，當然冷，不過這是有技巧的，你得先從......－－兩人忽前忽後地走著，我已經脫離高山反應了，一點也不會再有暈眩、腳步不穩或喘不過氣來的問題，為了不用言語證明這件事，我得有時候故意超過他，超車的專心使我 到現在也想不起來他說在高冷山上就著溪水洗澡到底要施展哪些技巧；那些字句應該一開始就沒有滲進我耳朵吧。

後來，有一次提到那天洗的澡，他頓了一下，吞了口氣才不太情願似地追加了一句：快要分別了，想拖久一點，不想面對離別。畢竟今朝一別，誰能知道何日再見？又能不能再見？

小溪水流不停歇呀。我開車經過她下游的段落時，停下車來走到溪的上方，從橋緣探出身子去細細聞嗅感覺，是不是有從山上結冰的溪岸，隨著活潑水流一起灌注下來的，Nymph 的氣味。

被洗澡水燙得受不了的時候，我也想起他，或者說，我想像起攝氏五度的洗澡水會是什麼樣子？其實冰起來感覺也像燙的，除了重重地打著哆唆淋下第一瓢水（或者他說的是，得用毛巾沾濕後開始擦身子，而不是直接用淋的？），皮膚的感覺會覺得冰水如沸吧。

我不想洗澡的時候也想到他，他笑著說：懶鬼。

我洗澡的時候也想到他，想到他細心替我搓洗背。我打點滴的時候，他就幫我洗頭。

降落在人間的Nymph，丟失了回到山林的小徑，沉沒在都市一角的小浴室裡，讓嘩啦啦的水聲隱藏山澗流淌的笑聲與哭泣。

我不知道他心裡想著什麼；我說：你是雄強的美眉。他說：你在說什麼啊！我不接受這種形容。我們笑著打鬧，但那道裂隙一直存在。你是雄強的美眉，我是女體的英雄。誰救了誰？尚且看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因為，很快一切就會結束。我們想讓一切停留在還來不及造成損傷的地方，做為可以高懸在未來每一個夢中的星光。

星光。在人間，連綴成道路，一人一條，小徑或公路；我想忘了你洗澡時的樣子，但我每天都要洗澡。

讓我不再想起其他，就記得那12月冰凍小溪旁的Nymph吧。

2021-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