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過一次以後,相當地改變了我。
去尾寮山那次(2018十月底),一個人七個半小時走完爬升1400公尺、來回19公里的路,對我這個性格一向不強求的人(雖然有時看起來會蠻幼稚地爭一點強好一點勝,哈哈)來說,已經差不多了,知道可以做到這樣就夠了。強手何其多,要比根本不可能比,能欣賞到強手的紀錄就是一種愉快。
何況爬山到底要爭什麼強?根本無意義,又不能增加行程的美麗與悠靜。(感謝阿慶兄,因為有趣地看著他一直堅持問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爬山?則再不喜歡回答強制性問題的我,也三不五時會短短地想一下、對自己微笑一下)
總之,去年(2019二月)在民都有山山頂摔落了五、六公尺以後,我改變了。對,因為我是在蹲姿後踏一步而摔落隱蔽得很好的垂壁,會比在站姿摔落要來得更『安全』一點,因為身體整個已經先是蜷起來的,頭部受到本能的保護。空中翻轉了一兩圈,落地後再滾了好幾圈、直到我攔下(當然是她攔我)一棵樹。當然,幸好那是 1800m 的中低海拔,闊葉與針葉混雜的山坡地面,有相當厚的落葉層,算是很軟;當然,萬幸我沒撞著垂壁旁邊的巨石,滾停時全身毫髮無傷。
是在想辦法爬回山頂時,因為落差超過兩米而利用腰部甩動及猛力伸腿跨上崖頂,才拉傷了左膝韌帶。從摔落到爬回去,我的同伴都還沒到;所以是獨自完整經歷了一次非常幸運的自討苦吃和自我拯救。
後來對山難紀錄好像就更注意了一些。根據統計,發生山難的最大原因是迷途;但我注意看的都是摔落案。大概因為我比較關注的幾位知名的山難亡者,都是因為摔落而走的。
摔落的那天,從山頂走回住宿處下降落差600公尺、得走兩小時,我在那強烈想保命的腎上腺幫助下,雖然腿拉傷了當然還是一股作氣地努力走。再加上回到民宿後洗了個熱水澡,於是到了半夜就變得非常痛了。我哭著醒來一次,但不是因為痛,而是我夢到了那幾位摔落的登山者們在臨死前感到的極度疼痛;雖然在夢中我認知到:他們在生命力及意識慢慢消失的過程中會從疼痛中浮升起來,進入不再有疲累與痛感的非人之閾......。但還是讓我感到極大的同情與不捨,因而哭了出來。
在那之後,我有大概四個月沒爬任何山,因為那條膝蓋的肌腱光是復原到完全沒有痛感與卡卡感、就花了三個月。真的只是小傷,但也足夠讓我端謹地正視肉體的有限,以及人應該如何耐心體會這具肉體復原(或正常化、強化)及腐化(或弱化、老化)的細微變化與感覺。
也許就是這個耐心的過程,讓我慢慢接近了什麼叫『放鬆』,或更準確一點地說,在面對爬山/健行這件事時的放鬆態度吧。
不再趕路,不再在乎到每一個點所用的時間,不再拿時間和里程與別人比較(比較這件事,真的是在任何領域都永遠比不完的,我打包票你一生中做的任何事都一定有人比你強的啦。 ^_^ ),不再一定要到達什麼人為的標記點。諸如此類的新的選擇面向,就通稱為『放鬆』吧。
就好像我終於從某種強迫症中慢慢復原--這種強迫症也不是天生就有的,也是被過去的自己給有意識地選擇來的--,所以在好多地方又重新享受到寬貸與從容了,也因此在山上行走時就更覺得朗朗乾坤確實與我同行,有那種舒緩及開闊感,或是真的有在深呼吸到自然的芬多精空氣及細細水分子了。
如今小小回顧,我實在很喜歡自己曾經為了單人進行陽明山大縱走而仔細研究過進出點的交通方式、並在十一個小時的山路行走中努力維持『紀律』、配速、正確抉擇是否該放棄某些點(當天因速度來不及所以沒法去七星山及七星東峰).....;但也同樣很喜歡今年兩次去馬崙山,都非常悠閒地不起早不趕晚,走到高興為止就回頭的這種『放鬆』。
就是一個中年我的人生小過程,真的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