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的房間〉之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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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後於展覽擔任共兩天的志工,分別於招待區、第二區、第三區、販賣區協助過,以下是跟展覽內容未有直接相關的心得與觀察。
1. 知識斷層導致無法觸及老年群體
第一次輪班在星期三下午的第三展區。當時大部分人多在工作崗位或學校課堂之上,看展的人顯然不多,每個人都有足夠的時間與空間觀賞展區或是同會員互動。當時也有一些老年人的旅遊團進入剝皮寮隨意亂逛,許多人會在出口外好奇地看向會員們的創作,而我通常會邀請他們從入口開始看展。出乎意料的是,不僅一位向我說「這種我又看不懂」、「我又不識字」,接著搖頭離去。
我過於習慣識字的人群,即便知道許多老人在幼年時期沒有受教育的機會,還是會下意識地將他們視為識字的群體。這種認知偏差使我第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好先尷尬微笑,默視他們離去。這些人卻反而是最容易因為不了解、僅用偏見或社會的錯誤資訊來看待精神病人的群體,但他們卻因為不識字而無法吸收資訊,喪失理解與對話的可能。這個困境不僅出現於精神疾病的議題之上,而是能普及到所有討論。網路行銷的年輕化、懶人包的出現皆確實可能觸及更廣大的群眾,但這同樣是建立於某種門檻之上的結果—必須擁有網路和電子產品、基本的識字能力、演算法的受眾對象,否則仍會排除於議題倡議的對象之外。
近期興起的Podcast雖然透過聲音呈現,大宗的使用者仍是知識階級(或識字群體),對於老年不識字的人而言,這種趨勢過於新潮難解,甚至連Podcast的拼音都不會念。這也致使我們看似生活於相同的土地,價值觀卻愈發分裂;在資訊不對等的立足點之上,溝通的鴻溝更是難以消除。
有沒有一種可能能使不識字群體理解他們忽視的社會面向?
雖然我猜測伴隨而來的更可能是難以復原的運動傷害,而不是發現相互交流的可能。

2. 異化能於短時間發生
重複性的說明、不斷吆喝的雙手,熟悉的流程令人口乾舌燥,最後幾乎像是背誦台詞,一股腦將所有資訊依序流出嘴舌。過程中間不時想到近期剛讀完的《我在底層當服務生》—馬克思提出的工人與工作的異化,在服務性的工作反覆上演,不斷操演相同事物的結果便是成就感消失,自主性遭到剝離。難以避免,受到人性本能的驅使,人傾向發展出最適合生存的方式。
過程中並非感到不耐或後悔,而僅是感受到長時間身體與情緒的勞動造成內部的能量耗損與負擔,甚至有幾次說明結束後,會擔心自己是否表現得過於機械化?但一如社交有時像場表演,導演還未開機你早已入戲,一旦角色上身,便沒有你我的區隔,精力與情感受到召喚,浮出水面漂流出成串的字句,有些字詞沉浮不定,像是「同理」、「歧視」,有些則是穩定的波浪,例如「標籤」、「印章」,因為這是人造河,像是《楚門的世界》裡的汪洋,一切事物都在自己不可知的情況下被精準運算,意識先於行動,規律規範已內化於身,加載完成。
但若說我受到異化,也並非精準,只能說我體驗到那種運作過程。當觀展者的表情因為理解展間含意而出現變化、或是商品又銷售出去時,心情仍會有片刻的滿足,好像在某個瞬間我也走入了活泉之家的世界,暫時與會友們站在同個陣線;我不再站在門外窺視門縫裡的風景,而是融入門縫的光線,偷偷滲透進門裡的空間。

今天的憂傷來的突如其來,身體或腦袋皆無法抽離這些天的經驗,空氣裡的人聲、暗自拭淚的臉龐、說明時聚焦於身上的眼光反覆播放,刻在血肉之中,於禁閉的空間中沸騰,逕自循環成說不清的印記。我感受到從結束展覽的那刻起,自己便在遺失,包含記憶、包含心情。我很珍惜所有與會友相處的經驗,是他們先對我釋出善意,向我訴說他們的故事,在某些相交的片刻,我感受到救贖與說不清的感謝。我其實也是充滿惡意的人類,他們為何願意將曾有的陰暗暴露於我的凝視之上呢?或說也許他們也感受到我失序的可能或混亂的憂傷?我不知道,我總是藏起所有細節,人們看到的是含糊景色,或是意圖發散善意的軀殼。很希望能為他們的朋友,又害怕無法承接動搖的內心,也許我望見難堪,遺憾的從來都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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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記下那些我喜愛的與喜愛我的、我厭惡的與厭惡我的、跟我無關或有關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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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來討厭風光明媚的日子,萬物都暴露於陽光之下,必須赤裸坦承、陰影毫無容身之地。如果世界容不下陰暗,那我倒不如尋找葬身之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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