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每一個顏色都是大家的顏色！

她說：「無論如何，都要支持！」

我說：「嗯！妳真的很棒！」

上週台灣的一場同志遊行，無意間和一位家長同時也是朋友聊起了這個話題。雖然話題觀點是身為老師與媽媽的交流，但聊著的當下，我看著我眼前這個眨著大眼睛又鬼靈精怪小男孩，腦海中浮現了另一個孩子，一個跟了我六年的男孩。

最後一次與他見面，是兩年前，國二。今年，他應已是高一。有時候，我總是會無意間想起著個孩子; 有時候，我仍放不下兩年前那個欲言又止、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時候，我更為當下的那個自己、身為老師的自己覺得遺憾。

與這孩子的緣分是十年前了，他是個可愛的小一孩子。起初只覺得這小男孩天真、可愛，愛聊天、愛交朋友的他，對於不是帶班老師的我，也能在每次下課空檔，與我聊上幾句，甚至大方分享他的生活與喜好。

升上小二的他，來到了我的班級。開始了我們「一起學習的五年時光」。這孩子，自帶光芒，擁有好特別的顏色，你總是可以在人群中看到他。在我的表達課中，他擁有比同年孩子更好的表達力，熱愛表演、熱愛分享，每回上課，總是踴躍舉手發言、滔滔不絕，你似乎可以感受到這小小的腦袋裡，裝滿了無限的創意與想法，無時不刻得有個出口傾吐，否則小腦袋就會爆炸似的。幸運的是，在我的表達課裡，這孩子可以盡情發揮。

男孩喜歡表演、喜歡唱歌，每次的上台分享，他總是躍躍欲試，甚至對於自己的演出，總是有著自己的想法與創意，才小二就帶有一點叛逆。喜愛散播歡樂的他，每每都能在台上讓老師我與同學們捧腹大笑與驚艷。

男孩喜歡畫畫，下課時間，他愛與班上女孩子們塗鴉，一起分享。每次看到這些和諧、不需要老師我操心的畫面，我都覺得一定有天使在現場。一天，男孩帶來了自己的色筆和鉛筆盒與大家畫畫時分享。拿出工具的當下，有個女孩說：「哇！你的鉛筆盒好漂亮，都是我最喜歡的粉紅色耶！」就在老師我目睹這一幕而滿足時，一個第六感閃過，「嗯…應該討論些什麼了！」果不其然，正在教室外頭蹦蹦跳跳玩積木的小男生們圍了過來，「哎額！男生用粉紅色的鉛筆盒耶！」我等不及男孩反應，立馬說：「好喔！再30秒準備上課！」。

等這些小二的孩子一一就定位，我微笑的問大家，「老師問你們，你們都很愛畫畫，一定都有彩色筆吧！」「有啊！我的還36色的喔！」「那老師問你們，你們彩色筆盒裡的每一隻彩色筆都有用過嗎？」雖然這段談話時間過的有些久，但我依稀記得孩子們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於是才能讓我順著回應討論。我說：「那什麼時候會用到黃色？」「很多啊！太陽、花、火、衣服…」孩子熱烈回應，「什麼時候會用到藍色？」「也是很多啊！天空、衣服、車子、火箭、…」又是一連串無止境的分享，我又問「紅色呢？」「太陽、花、屋頂、衣服、鞋子….」也是一系列熱烈的回應，那「粉紅色呢？」「花、女生的衣服、洋裝、娃娃…」孩子們說的理所當然，然後我停下來了。「女生的衣服？女生的衣服不可以是藍色、綠色嗎？」女孩們肯定的說「可以啊！什麼顏色都可以啊！」

「那為什麼男生的衣服，不可以用粉紅色畫？粉紅色、或是紅色、紫色、藍色、綠色不是都一樣，都是彩色筆許多顏色中的一種顏色？雖然每一種顏色都給人不同的感覺，但只要你想使用，你覺得你用這個顏色可以讓你的畫很美麗，讓你心情很好，你就可以用，不是嗎？」好啦，老師我有點算準二年級的小孩來不及與我爭辯，佔了太多上風。但是，我當下只是想讓孩子知道，真正的顏色是沒有任何使用限制的。我又說：「那老師問大家喔，藍色給你什麼感覺？」我已忘了孩子們的回應，只記得我當下只想來到，「粉紅色又給你什麼感覺？」這個問題，於是「溫暖、可愛、舒服…」這應是記憶中該有的回應。「所以，老師想要用一個粉紅色的東西，讓我自己心裡感到溫暖、舒服，可以嗎？」「可以啊！」，「是呀！所以，彩色筆的每一個顏色誰都可以用，你喜歡哪個顏色，你就可以用，每一個顏色對這世界都很重要，我們都要珍惜、都可以欣賞，不是嗎？」

這，就是開啟班上孩子們相互尊重與欣賞的那個重要時刻，我永遠都沒忘記。雖然，男孩只是和全班孩子沒兩樣，與大家一起討論關於顏色的話題，但這是那個男孩，教會我們全班的一件事，我永遠都沒忘記。你們知道嗎？這班孩子的緣分，十分緊密，沒有人離開，一路跟著我來到畢業的六年級。從那天開始，班上沒有孩子說出一句關於性別上可能會讓別人受傷的話。男孩大方帶了娃娃來與班上女孩子分享，上台依舊勇敢的展現自己，粉紅色的用具依然是他的最愛。甚至年紀漸長來到四、五年級的我們一班，還能一起討論哪個偶像劇的男明星有多帥。男孩第一次的專題研究報告，選擇了莫札特的「魔笛」，還能在班上，華麗搞笑的獻唱皇后的女高音經典片段。

直到五年級的某一天，男孩小聲跟我說，他很難過，因為爸爸昨天丟掉了他所有的娃娃與他喜歡的東西。我當下心裡一震，因為與媽媽互動頻繁的我，清楚知道男孩的媽媽對孩子的愛與無條件支持，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男孩在這天，還是發生了我一直以來害怕的聽見的事。老實說，我真的忘記那天對男孩說了什麼，心中的無奈與難過似乎多過於我當下可以給他的支持，但我記得我一定有對他說：「不管如何，老師永遠支持你成為你自己，你永遠要記得還有我的支持。」為什麼我可以這麼肯定，因為，這是我成為老師一直以來，堅持自己要對每一個孩子不變的心，「我希望在我可以努力的時間中，保護每一個孩子最獨特的顏色，讓每一個孩子成為『自己』。」

於是，男孩在我的班級，似乎是個避風港，他永遠可以是他自己，但老師我知道，年紀漸長的他，要面對更多的困難與挑戰，是無可避免。在畢業離開前，老師我感動的看著他站在台上的最後一次侃侃爾談與發光，但我其實已感受到，他不太一樣了，而我只能放手，只能祝福。

時間來到兩年前，我接到了櫃檯老師的電話，告訴我，上了國二男孩正在一樓要找我，想跟我打聲招呼。停下手中正忙著準備待會要上課的教材，我興沖沖的下樓，見到了這個男孩。長高了，臉上多了幾個青春正發芽的豆子，帶了比以前多的害羞，對我說，「老師，好久不見」。其實，那第一時間看到他的我，內心真的好激動，一度腦袋空白，說不出話來。勉強先丟了一句話，「最近好嗎？國中生活過得如何？老師好想你們喔！」男孩簡短的丟了一句，「還…可以」然後語畢。我心裡當下一驚，「哎！這不是他呀！」，從前的他不會給我這麼模擬兩可的「還可以呀…」。再五分鐘要進班上課的我，急了！接著問，「那你怎麼會想要來找老師？」他說：「我剛剛放學，不知道要去哪？就去了大賣場吃東西，然後就想說順路來這裡找妳。」「不知道要去哪裡？你不用補習或回家嗎？」我情急一問，發現了男孩低下了頭。帶著眼鏡的他，眼神不敢直視我，默默地吐出：「我想說先去吃飯…。」我又問，「那你來找老師有沒有什麼事？老師跟你說，我等等要進班上課了，但是如果你有什麼事，老師一定會聽，你隨時都可以來找老師！你先打電話來，如果老師沒上課，我一定都在。」自己囉哩八唆的說了一大串，我又問：「嗯？有事嗎？」男孩說：「沒事…。」我很肯定，那是一次的欲言又止。貼心的男孩知道老師要上課，說了一句，「老師，你去上課，我沒事先走了喔」。於是，我們簡單的道別，目送了他離開，從他開門直到離開我視線的短短五秒鐘，時間凝結。

我站在原地，凝結的時間讓我有時間消化剛剛的一切，在我回過神，我衝出大門，當下的想法是，「我該給這孩子我的ＬＩＮＥ或電話的呀！」衝出門，筆直的騎樓人行道，男孩已不見蹤影。他，快速的離開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也是我永遠忘不掉的男孩神情。有時候，我依然會想起那個粗心的自己而自責，我怎麼就這樣讓他離開了？這孩子特地回來，我怎麼就這樣讓他離開了？

如今的他，已經高一。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成為自己、快樂的他，我更永遠忘不掉那個眼神害怕、欲言又止的他。寫下這個故事與大家分享的同時，我覺得我該找到他，我還想對他說一次，「老師永遠會在這裡支持你。」

這世界之所以美麗，多彩，有愛，那是因為每一個顏色，都被大自然尊重、欣賞與支持。

＃we are 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