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關鍵字｜民族 宗教 國王

柬埔寨的節期慶典，極目所及張貼的標語、橫幅布條，大張旗鼓「民族、宗教、國王」三個字，只要看得懂柬文，很難視而不見；不僅止於此，平日往來公函、各式書面文件的制式抬頭正中央，緊接著國名下方，也是「民族、宗教、國王」三個字。這三個字來頭不小，於法有據，柬埔寨憲法第一章第4條—「柬埔寨王國的格言：民族、宗教、國王」。原來是官方定義的柬埔寨DNA，國有國格的座右銘。

知道這三個字對柬埔寨的意義，很大程度影響我閱讀的視野和思考的層面。我理解、觀察柬埔寨的方向，也從這三個角度出發，向下延伸、求其深度，向上攀升、求其高度，向左向右開展、求其廣度。截至目前，最大的收穫是，發掘出柬埔寨的獨特性，不再只是面目模糊的中南半島上的一個國家，或是與泰國系出同門的孿生民族。

在柬埔寨，這是一個必須正襟危座的微言大義，不容小覷。爬梳國家歷史，從史前到當代，不管國家名稱是扶南、真臘、吳哥、高棉或柬埔寨，不管是王國、帝國或共和國，人民種族都是高棉族，主流語言都是高棉語。這個貫穿古今的同質性，對柬埔寨就一個國家的地位，奠定認同的根基。

遙望吳哥的輝煌，今天的柬埔寨，可謂家道中落，像個沒落的貴族，之所以今不如昔，除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當然都是別人的錯，劍指左鄰右舍：左邊泰國，右邊越南。柬埔寨和鄰國之間的恩恩怨怨，千百年源遠流長，剪不斷理還亂，一言難盡，又臭又長。

二十世紀幾個關鍵時期，型塑柬埔寨二十一世紀的樣貌：法國殖民 (1864-1953)、紅高棉共產政權 (1975-1978) 和聯柬 (1992-1993)。柬埔寨之所以大大有別於常常被拿來作為類比的鄰境泰國，就是這段時期的獨特經歷。

從當今柬埔寨的萬般姿態，追溯連結這三個關鍵時期，是我目前梳理柬埔寨的重點：

帝國主義當道的海外殖民年代，幾個殖民大國的殖民政策，各具一格。法屬印度支那的烙印，滲入柬埔寨的肌理，影響所及，由內而外，除了看得到的法國麵包、巴洛克建築的中央市場、醫生處方箋的法文、高棉文的法國人等同外國人… 還有呢？殖民的心態和宗主國生出的教育體制，塑造今天對於學習的意識形態，改變的可能性有多高？該從哪裡著手？殖民主的優越性，九十年浸潤，高棉民族自尊心提升、修復、重建之道？宗教與國王的地位，殖民前後的對比和差異？…

來柬埔寨之前，我以「後共產國家」定義柬埔寨；來到柬埔寨，很多很多〝很奇怪的〞人，幫助我理解到，這些形貌不一的〝奇怪〞，是後創傷症候群的綜合症狀。一整個國家共同經歷極度創傷，柬埔寨是一個“集體後創傷症候群”的國家。我對柬埔寨關注的焦點，從〝後共產〞轉移到〝後創傷〞。說的也是，只有四年的共產體制，論年資，實在太短淺，可是師法中國文革的種族滅絕，強度和力度，不只是前段班，可謂拔頭籌。一整個國家的“集體後創傷症候群”，該怎麼診斷？有其他確診案例嗎？如何確診？症狀有哪些？病識感有意義嗎？治療處方是什麼？會〝遺傳〞嗎？可痊癒嗎？...

聯合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手託管一個獨立國家，就是〝聯合國柬埔寨過渡時期權力機構〞，簡稱〝聯柬〞，進駐柬埔寨，舉行第一次民主選舉，把政權和平轉移給民選政府。柬埔寨自此列名民主國家，維持聯合國會員國席位，被國際承認。

迅速終結前民主，照表抄課實行民主，柬埔寨政府隨後自主執行的一連串民主選舉，不僅引人側目，更是瞠目結舌！國內外都有嚴詞批判，也都有呼應掌聲。正反兩極的對應，反映國際政治的現實，投射地緣政治的嚴峻。官方立場鮮明，對民主的解讀，賦予民主的新意，柬埔寨後民主的想像空間，無限倍增。聽其言、觀其行，持續關注。

柬埔寨的國教幾經更迭，印度教、大乘佛教、回教、南傳佛教，都曾經榮登金榜，獨占鰲頭。從合法宗教之一，到成為國教，有其歷程。國教對一個國家的意義，在應用和影響層面，從那些方面看得出來？國教之尊，宗教和信仰，還是同一件事嗎？憲法把佛教匡列在《教育、文化、社會事務》項下，而不是一個獨立項目，如《政治》，如何解讀政教分離？佛教之於柬埔寨，除了國教，還有呢？國師、寺廟與和尚的角色和功能，在社會結構的不同階層，如何具體呈現？

柬埔寨憲法第六章《教育、文化、社會事務》項下第68條第二點：「國家傳播和發展巴利文教育和佛教教育」，應是目前對佛教的國教地位，層級最高的敘述，傾全國之力傳播和發展巴利文教育的目的何在？佛教教育在柬埔寨，如何落實？巴利文教育和佛教教育的同與異？如果國教僅止於「國家傳播和發展巴利文教育和佛教教育」，何異於「傾全國之力打擊犯罪」的建立社會安全網？...

無論高棉帝國的皇帝，或柬埔寨王國的國王，自古皆然，淵遠流長。進入二十世紀，尤其制憲之後，柬埔寨憲法第一章第一條：「柬埔寨是一個君主立憲和自由民主與多黨制的王國」，第二章第7-30條，專章制定《國王》項目，為國王在這個國家的絕對地位和必要性，提供法源依據。確立君主立憲的體制，柬埔寨國王和民選政府之間的互動和關係，法治和人治的拿捏，你消我長，你進我退，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對照既有王室的國家，尤其隔壁沸沸揚揚的泰國，柬埔寨當今王室和國王，十足低調，毫無爭議，上不了新聞版面，也保障了這個國家幾十年的國泰民安。畢竟這個政治運作模組，在柬埔寨還太新，強弱消長的定局，未嘗更新，得再保固試用一段時間，才能看得出柬埔寨限定的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