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電影｜《横道世之介》你我心中那一名傻傻笑著的青年

1968年出生的吉田修一，2008年寫了這部以1987-1988年成為大學一年級學生為名的《横道世之介》，他在40歲時寫了以自己20歲時的東京為背景、甫成年的青年為主角的小說，並在2018年出了續集。

這部被許多人放在「人生片單」裡的經典電影，於2013年由沖田修一改編，飾演主角的高良健吾幾乎像是從原著裡蹦出來一樣，將横道世之介活靈活現地展現在大家面前。

不過，世之介這輩子大概想都沒想到，自己碌碌無為的人生會成為眾多人的經典吧（笑）。

他大概會歪著頭傻笑著說：「也沒那沒誇張啦⋯⋯」吧。

出身長崎，長相平凡，來到東京上一所普通大學，這樣隨處可見的故事、隨處可見的學生，他是横道世之介。

160分鐘的電影、400頁的小說，不過是在描述一個默默無聞的小伙子大學一年級的生活。但，就是那樣的平凡若水，我們才會在看著他的同時內心浮現「啊！我也有個同學跟世之介有點像」，想起曾經經過我們生命片段的某個人。那人的樣貌不一定還清晰可見，也未曾掀起什麼巨大波瀾，但想到他，想到曾經一起度過的那段虛擲時光，平常從不來拜訪的瑣碎記憶便突然浮上心頭，我們就會不自覺地會心一笑。

他可能只是一名開學典禮時剛巧坐在旁邊的同學，因緣際會成為大學生涯中第一個認識的朋友，在氣氛感染下一起報名了同一個社團但彼此都是幽靈人口，迎新時除了他之外也不認識其他人，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慢慢熟稔起來。同為大一新生便理所當然一起參加集訓、一起收拾道具、一起在澡堂泡澡，並不是多麼合得來但也不至於話不投機，沒有什麼理由於是便聚在一起，人生觀價值觀什麼的還不在我們交友的考慮範圍，就是那樣自然而然的歲月。

但在我們遇到困難時，他卻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不帶過多質疑也不批判，只是單純地替我們感到擔憂。當然，他和我們一樣年紀輕輕，根本幫不上大忙，也無法如狹義小說般瀟灑地兩肋插刀義不容辭，但當我們被生活絆了一跤，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和我們一起在課堂上打著瞌睡、下課後流著口水的，不會彼此矯情地互稱「摯友」的，那個人。

他也可能只是某天下課突然拍拍我們的肩膀，帶著笑容親暱地叫住我們，卻猛然發現自己認錯人的一個奇妙怪咖。然而，尚未累積大學人脈的彼此，就這樣順著情勢成為朋友，一起去學生食堂吃了午餐。還在揣摩著距離的自己，驚訝於對方的裝熟功力，一方面感到有些扭捏，一方面又慶幸對方是這種開朗的個性，彌補慢熱的自己。

但偶爾又覺得大喇喇的他令人厭煩，不知是天真爛漫還是過度樂觀，原本被我們欣賞的活潑性格在某些時刻笨拙地不合時宜，偏要鬧出個啼笑皆非才有所領悟。在他身邊我們彷彿必須時時刻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白髮都多了好幾根，轉頭看他卻一副老神在在。

當我們以為是他硬要待在我們身旁，卻在各奔東西多年後的生命裡驀然發現，賴著不走的，其實是自己。

或者，他是那個曾經對我們示好的普通異性，相貌既不出眾也沒有特殊才能，雖不討喜但也不生厭，他的愛慕甚至沒有為我們帶來任何情愫，但當與他巧遇時心中仍會產生一絲愉悅，我們未曾答應與他深交卻默許他的存在。於是，他就只是靜靜的在那裡，隨著時間流逝也展開屬於各自的戀情。多年後，已好好在社會上立足的自己，卻在聽見這個熟悉的名字之際，想起過去淡然無奇的年輕歲月。

只是，往事如追憶，當我們再次唸起他的名字，他的相貌可能只剩模糊記憶了。

他會不會是那段令人無法忘懷的青澀初戀呢？不食人間煙火的年歲，遇見傻傻的他。他是那麼的傻，傻到不知道為何自己不經大腦思考說出的話能夠字字句句戳中我們的笑點；傻到第一次見父母時不知道如何在位高權重的長輩面前做做樣子擺擺姿態；傻到在一點也不浪漫的莫名時機提出親密要求⋯⋯。然而，他就是這麼傻，當一起經歷過深刻事件後能因為單純的理由再度一起振作；當害怕成為負擔的我們受了傷，他會在一旁堅定地陪伴我們；當必須暫時分隔兩地，他會帶著笑容在原地等待；有他在，即使周遭陌生我們也不感孤單；有他在，凜冽的雪夜也令人感覺溫暖。即使最後分開了，他仍會記著我們微不足道的傲嬌要求。

於是，當我們終於懂得人間疾苦，會想起遙遠的他，想起他笨拙的擁抱。我們未必共譜過什麼刻骨銘心的愛戀，也沒有在大風大浪下彼此扶持，只是在年少輕狂的日子裡互為戀人。在那段甜甜的時光裡，對戀愛還不熟悉的我們對一切感到彆扭，大聲疾呼「最喜歡你了」是我們所能展現的最高浪漫。那是果實初萌芽之時，既平凡又深刻。

吉田修一以「新大久保站乘客墜軌事故」為動機，寫下《横道世之介》這個普通大學生的故事。一直到小說與電影過半，才從伊藤步飾演的片瀬千春口中得知，世之介最後因一場救人意外於35歲過世。於是整本書從横道世之介的大一記事轉變成彷彿一種轉述，但又不若傳記或回憶錄般傷感，而是繼續將他的大一生活片片斷斷地展開。「新大久保站乘客墜軌事故」因救人而喪命的年輕人，其遺族至今無法承受喪子之痛，吉田修一在《横道世之介》裡則是將年輕人轉化為你我生命裡那位平時不會刻意想起，卻會在某些時刻於街頭匆匆一瞥時，彷彿驀地出現在面前的，平凡的大學同學。然後與他的回憶會浮現在我們心中，此時，想起他的我們，或許正帶著笑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