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失眠了。
我很少失眠的。大概是因為睡前看到的那句話:
「如果過去的某個情境曾令你備感壓力,現在的你會逃避同樣的情境,還是想方設法去改變你的結果?」
一個接著一個的「情境」開始浮現,一路往回檢討人生,這是每次走向失眠、走向難以放過自己的路徑。有太多的「為什麼當時的自己會那樣?!」、「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會做出不一樣的決定。」等等。
現在的我終於能客觀的看到,自己在人生中重要的轉折點所做出的錯誤,但是我尚未接受或看到當時的自己並不是自己。即便是此時此刻,我的內心還是有那個聲音,質疑我是不是企圖將一些失敗與錯誤,推給「憂鬱症」。
畢竟,我選擇了不吃藥、不繼續就醫,那誰能知道、誰能「證明」我當時到底是「怎麼了」!總得有個病因、有個名稱吧?我才能交代得過去。對誰呢?對父親?對家人?還是對自己?
錯失了那麼多機會和歲月。但是當時的那個我,真的有可能、有能力做出不一樣的決定或是說反應嗎?
長達數年的時間裡,我就像是頭上罩著一大桶果醬在生活,情緒的爆裂起伏、記憶力散失、完全無法專注、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更不要說審視自己的思想,腦子裡總是充斥著成千上萬的聲音。那是一個可怕的世界,是每一天、每一秒都在和自己對抗的戰場,足以轟炸掉最後一絲意志力和生命力。
但是,我還是做了選擇,選擇用「意志力」戰勝那個「莫名其妙的自己」。
那是個還沒多少人了解憂鬱症、談論憂鬱症的年代,更多人的理解是:意志力薄弱、討拍討關注、情緒不穩定、懶惰......。事實上這些指責,依然迴盪在我心底。在我算是「走出來」的20年後,回頭看那段將近10年的歲月,我對數年間的自己印象模糊,甚至不記得大多數自己做過的事情、有過的想法。及至現在,我還在逐步對自己建立新的了解和認知,但是以現在的自己,這個能分辨可以/不可以、做得到/做不到、想要/不想要的自己,回頭去看,真的不難理解,那個自己不是「莫名奇妙」,而是生病了。
因此,「如果回到當時,你會採取不一樣的選擇或作法嗎?」這個問題並不成立。問「如果你的腿沒斷,你是不是就會跑進奧運?」這樣的問題,到底有什麼意義!?腿就是斷了、人就是病了,不可能做到身心健全時,想做到、願意做到、可以做到的事情。人生就是這樣就此顛覆,走上了無法預期的道路。
我順著文字,找尋失落的自己,想跟那個自己和解。我已經厭倦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質問他:「為什麼當時犯下那麼多錯誤,要現在的我來面對後果?!」,我想要接受那個事實,他當時就是病了,他盡力了、掙扎了、做了當下能做的最好的決定了,他就是我。我有的,就是眼前的一切事實。我隨時都可以做出選擇、隨時都可以做出改變,但是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回到過去,更不可能跟那個自己切割。
我有許多的遺憾;遺憾當時不像現在,有那麼多針對憂鬱症的療法和研究,遺憾沒有遇到可以幫助自己的貴人,遺憾錯過了另一種人生;但是我並不後悔當時拒絕服藥的決定,我也並不建議任何人接受或拒絕醫療。「比較好的決定」並不存在,我們所做出的就是「最好的決定」,並且我們要接受、支持自己作出過的所有決定,因為所有的既定事實,正是在促成接下來所有的「最好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