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經過法國，經過雪豹《La panthère des neiges》

　　2020年必須要好好謝謝的一本書。La panthère des neiges.

　　2020年，在我身陷法國那扁的就像個巨大盤子的羅亞爾區(Loire)、在我因封城無法離家超過一公里、所有旅遊計畫被迫取消人生未來一切都沒人說得準的日子裡，這本書帶我到了山、到了野生動物比人多的地方、到了西藏。更詭異地是由一位法國作家（Sylvain Tesson席爾凡・戴松） 跟著法國攝影師（Vincent Munier）的腳步，用法國人的視線尋找隱藏在深山裡可遇不可求的雪豹。

　　因為是法文，我讀得很慢很慢，但不知道理解慢（甚至可能有偏誤？）是否反而有益，有時候會猛地讀懂了什麼，獨自一人在深夜很想拍桌叫好。（好不容易找到還沒睡的朋友分享還會換來嘲笑QQ）就這樣這本書成功地讓人忘記窗外失控的世界，我到了成都、到了玉樹、到了湄公河的源頭，在海拔越來越高越來越冰冷的世界裡，重要的只剩熱茶、睡袋、以及等待動物出現。

　　但不，才不只是講雪豹而已。作者把一路上遇到的各種大小事，連著自己的內心戲也跟著寫出來了。不知道是因為語言或是作者文筆，還是因為是野生動物，往往讀一兩個句子就能讓人眼前出現好多景物好多感受。作者有自嘲的幽默，諷刺他人也不手軟，有時實在想太多，有時又故作感傷到實在欠揍。一開始覺得這個法國人對西藏、道家、佛家的種種詮釋未免太可笑，用法文引用的道德經真的讓人各種理解不能，或是常常驚訝於「原來歐洲人對亞洲的想像跟理解是這樣啊」然後覺得扞格不入。描述景物動物時用了許多比喻，但是用法國文化裡的常識來比擬，讓我不得不一直google "c'est quoi _____"補足各種文化背景。但如果終究查到了，又無法不欽佩作者的聯想力。

　　有時候很想鄙視作者怎麼可以用這個比喻那個呢？比如說打鬥中的羚羊、胡兀鷲、蟋蟀，像是迪斯可球上的一個個平面...

　　…disco ball (boule disco)，這真的是超級法國的比喻。在台灣已經沒多少人知道disco了，但這個詞卻仍流行於法國社會。到底誰會想把動物打鬥的場景比喻成迪斯可球啊？！但仔細一想，怎麼突然又覺得這個形容超有畫面的！

　　另一個例子：描述一隻站在冰凍白色高原山峰上的喜馬拉雅藍羊(chèvre bleue)俯視著山谷，像是在鐘樓頂上守望著城市的的吐水獸（gargouille/gargoyle，看現在很多人都稱滴水嘴獸，但這稱呼聽起來好弱）...

　　...不是所有人都看過吐水獸吧!!（不過如果真的沒看過，卡通鐘樓怪人裡面那個就是，但真正更帥的吐水獸照片在後面）就算大家都知道吐水獸是什麼好了，用城市裡人工的石雕來比擬在凍寒大地裡真實生存的動物，怎樣都覺得好像冒犯了什麼。但仔細想想吐水獸，那個畫面真的就突然鮮明了。一隻站在山峰上的藍羊，像是站在鐘樓頂端的吐水獸，威嚴地俯視大地上的一切。

　　難道這就是文明世界裡我們為自然留下什麼的方式嗎？在人造物裡保有自然的影子，讓遠方的物種無聲無息地滅絕？就如書裡提到，如果生命的意義在於滿足生物繁殖的需求，那人類的未來一片光明：我們只需要在有wifi的水泥方塊裡交配、用昆蟲作為蛋白質來源就好。但如果來到地球是生命的一段旅程，而我們想找出它美好的那一面，那物種滅絕絕對是悲慘的。

　　沒有科學論述，就如Munier的作品裡不會出現鼻孔插著吸管的海龜，作者用感性自嘲的口吻，拿自己與M作對比出與普世不同的觀點，對動物、對美與科學、對人類與世界的關係、對愛都有不同的看法。同時作者也描寫自己對攝影、等待的心情、人與動物的各種胡思亂想。在吐槽歐洲（或是全人類）的驕傲之餘，重點其實是那些我一直都知道感受到、同溫層裡大聲疾呼但一直與普羅價值衝突的：比如文明社會是如何過度匆忙讓人類無暇注意周遭的環境；太過專注習慣找重點反而會錯過最重要的東西（這段故事真的很棒，不想破梗，大家快去看）；等待與觀察其實不是在野地才能做的事，就算在都市裡，我們仍然能用一樣的視線去發現去體會；拍攝野生動物，其實就是忍受各種肉體不適，期待著那個被野生動物接納的一刻。（賞鳥也是如此啊！）

　　就在我對歐洲失去信心與想像，覺得這裡的人類只要抽菸有耐性在他們的體制裡隨便都能活一輩子時，我看到一群法國人在西藏：了解動物如同自己的朋友、不覺得摧毀萬物是人類的理所當然、不認為人類比萬物高一等。跟我的想法體會一樣的那種人。

　　天啊，住一年我都受不了，這樣的人在六角國長大多麼痛苦啊。

　　但這是真的可能的。Munier成為了一個能忍受零下幾十度的高原氣候在山野宿營等候雪豹現身的藝術家。這本書上了法國書店的排行榜。在這個不能沒有菸不能沒有暖氣所有事物都商業化的文明世界裡，仍有人記得浪漫，仍有人也嚮往什麼吧？

　　書裡Munier說：一旦在這裡看到了雪豹，這個山谷就再也不一樣了。我們與街頭上路倒討摸的貓、與給予溫暖懷抱朋友、與腳下的土地，其實不都是這樣建立關係的嗎？因為眼神相接、碰觸、了解，這些事物對我們的意義就再也不同。有時候，愛就這樣產生。在等待動物時作者講過一句（被旁人白眼）的話："S'aimer, c'est rester immobile, l'un à côté de l'autre pendant des heures."
　　相愛，就是靜靜的在彼此旁邊度過好幾個小時。

　　敬，2020年裡無數個小時。

註：想看攝影師Vincent Munier拍攝的雪豹以及其他作品的可以到他的臉書專頁看喔！

2021.5/30更新
中文版在今年三月也出爐囉，中文書名為在雪豹峽谷中等待(博客來連結)，木馬文化出版。希望中文版也有一樣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