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有太多寂寞的人。
夜半三時,身處大東北的我不消幾分鐘便等到願意接載的司機。司機問到:「怎麼這麼晚?要上班嗎?」,我輕笑答道:「跟朋友玩樂得比較晚」,空氣便陷入靜默。先前喝了一點酒,意識反而更加清醒。我專注地看路上呼嘯而過的景物,要把他們刻在記憶深處,不禁想道,這座城市好寂寞啊。
我們認識了一段日子,偶爾會因共同朋友的聚會而見上幾面,私下很少聯絡。近來製造契機,不時相約會面,話題未至於迫近靈魂,倒也不算膚淺。我們很常談到未來,我城的未來與自身的未來。要走嗎?要留嗎?我們都說想離開。不過我總說沒有離開的資本,沒有離開爾後想做的事。然後他會說他的故事,會說他擁有的資源,會說他只欠一個伴。我們都到了年紀不少的階段,很多事情,不必點破就會明白。我問過自己能接受嗎?真的想離開嗎?真的不得不離開嗎?我想我或許是個很壞的人,或是個連自己想法都搞不懂的人,也不知道我是害怕改變,還是愛這座城市愛得太盲目。
這件事一直在輪迴。
事情還未變得太壊的時候,就聽說過:走吧,我們可以在外地建立我城。那時候我不明白,也很固執,覺得香港不在香港,便沒有意義。他覺得我很勇敢,很愛這個地方,我則不置可否,選擇逃避,留在我城。曾經他適應得很痛苦,吃不消當地的風土人情,不時吐露辛酸。現在的他已融入人群,有一堆親切可愛的朋友,假期盡是精彩。無疾而終之後,常常想起他的先見之明,遺憾沒有好好解釋想法,又為他如願過上新生活而安慰。日子很難熬的時候,也曾說過要不來找你吧,他溫暖地說道,來吧,我會幫你的。可我始終無法決斷,放不下這座城市。
仍然執迷不悟,或許只有我吧。
有行動力驚人的友人,從零開始學滿師後,已進入海外吃香的行業,只要累積上足夠經驗,便會籌備離開。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展開學習,不時相互討論進度。友人曾提點道,其實你不必轉換跑道,既然你對社會感受如此深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就好嗎?後來我算是做起想做的事,友人又反問道:真的是你想做的工作嗎?你不是想換行業嗎?我回說是想做的志業啊,只是朝不保夕,還是會在工餘時間繼續學的。友人便說,好吧,以後你來我們機構就好了,可以多個伴。曾想到,友人未免不太了解我吧。後來又想,不了解我的人,其實是自己。
當周遭的人都做出選擇,只有我在原地踏步,這樣好嗎?
手機裡響起訊息,又是一個脫離的通知。有人表示理解,有人坦言失望。常言道:勇者無懼,逃離的人或許不是勇者,然而自知膽小怕事,不可能是勇者。若然無懼,或至少按捺得住恐懼,會不會實是愚者,多於勇者?
這座城市有太多寂寞的人。我也會寂寞。不過我不太害怕寂寞,因爲知道愚者還有很多。假如留到最後的只有我,我想我會怕;但留到最後的沒有我,好像更可怕。其實我也不知道天真與倔強可以堅持多久,也不敢不負責任地呼籲死守,説不定下一個臨陣逃脫的人就是我,而我未必會感到一絲愧疚。那又如何?至少此刻,我想跟仍在這座城市的人一起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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