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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的刻意練習（六）｜歌詞怎麼寫？

工作之故，去年寫出非常多根據劇情需要的整首歌詞，為此研究好一陣。如果你已經是個詞人，歡迎指教；如果你想過要寫歌詞卻還拿不準手感，讀讀這篇。

常見的結構例如 verse1 / verse2 / chorus / verse2 / refrain。結構不只是音樂上的框架，也是歌詞情緒的框架。因為寫的故事出現歌詞通常是基於劇情需求，我經常先寫 hook 或 bridge，因為通常劇情可以利用這個音樂結構轉折。

另外要注意的是，不同的曲式，會有不同歌曲結構和歌詞結構。如果認真想寫，不能忽略這個事實。例如抒情曲寫作會在主歌鋪陳情境，副歌投出情緒和 punch line。但饒舌歌曲往往不是以段落，而是以 block 切分歌詞結構。讀者裡一定會有對歌詞和音樂熟悉的人，離真實的歌曲太遠，很難引發共感。

我手邊的故事關於 K-pop，過程中不斷參考其中特別好的作品。近期參考素材如：Zion. T 的楊花大橋、防彈少年團的鴉雀、鮮于貞娥的 CAT。楊花大橋是歌手自己動人的生命故事、鴉雀織入大量文化脈絡、CAT是隱喻書寫的優雅範例。最重要的，這些真的發表過、販售過，而且受歡迎的暢銷曲，能反映出一個音樂市場，也正是你書寫情境裡的社會品味。

下筆寫歌詞之前，強烈建議找好參考音樂，比較不容易撞上各種障礙。不同的音樂有不同的情緒和態度：抒情歌多是自言自語或私下對話、搖滾常常要對世界廣播一種態度，饒舌雖然也帶態度，但是對話對象的設定常常很明確。也許你一時間無法為你要填詞的音樂類型找出歌詞的風格取向，但聽多了也對浸淫在同一個氛圍裡很有幫助。

如果毫無曲式考量，你喜歡（或者故事中人會喜歡）的作詞人或音樂家作品應該是最好的參考。私心建議，誰寫歌詞都可以參考 The Beatles、林夕。我特別喜歡的台灣樂團是旺福，他們的歌詞往往甜裡塞酸，還不失童趣。

雖然詩和歌詞的體裁都沒有固定格律，但實務運用導致品鑑這兩者的眼光頗有出入。以詩詞入歌曲當然可以，但是那是作詞人可遇不可求的契機。一般都得有了音樂，再讓文人填詞。只以自己的品味寫作過的人，在文字領域以外，為音樂來設計文字，需要一些跨界知識。

拉一道光譜，最左端是美聲唱法，中間是休閒的歌謠，最右端是 chopper 風格的饒舌。它們中間的差異，不只是語速。

舉個例，《念奴嬌・赤壁懷古》的詞境用Billie Eilish在 Wish You Were Gay 裡，近乎說話的自言自語唱腔來演出，就顯得平直又缺乏轉折。換試唱饒舌，那語境的配速對聽眾就實在太快。同時，Kendrick Lamar 的任何歌詞，用抒情唱法都會顯得瑣碎不堪。但他唱饒舌的語速，剛好能讓語意和聽眾內心的轉速同步。

語速影響的是聽眾在一個時間單位內接收的資訊量，但語意影響的是聽眾在一個時間單位內需要處理的資訊量。決定好音樂類型之後，訣竅是：

歌詞，因為表演方式，不見得必須以尾音為韻腳。而且韻腳也不見得押滿最好。不少作詞人和rapper建議，如果每一句歌詞的韻腳都押滿，反而唱起來呆板，缺乏韻致。

有個做法，是句中押韻。英語常用句中單字的母音做效果：「That's fine if it doesn't rhyme.」除了「that's fine」是一個完整語句裡的小子句， 讓一個短句的語氣可以停頓在這個子句結尾之外。雖然 n 和 m 不是同一個字尾，但是 fine 和 rhyme 有同一個長母音 [aɪ]，而且句中沒有其他使用長母音的單字，就可以在一句中形成押韻效果。這在饒舌尤其常見。Btw, 整齣 Hamilton 音樂劇的歌詞都是押韻參考的精品。

以上都是形式問題。至於內容產生方式，雖然見仁見智，以下技巧還是頗能收效：

Hotel California 就是完整使用 check-in、check-out 這個隱喻來塑造幻境和現實世界的隔閡。這點和詩的確一樣，和任何藝術作品都一樣。

舉個反例，I Still Believe 這首華語歌，第一次聽到「愛情就像水晶球」這一句，我心裡馬上想接「看得清卻摸不透」，但歌詞一唱出「堅固而脆弱」的時候，真失望啊。作為聽眾，沒滋味的譬喻真讓人覺得何必？製作一首歌很便宜嗎？這麼不經心。水晶球是一個有獨特功能和造型的喻依，堅固而脆弱只說明了玻璃這材質，離水晶球本身給人的印象有點疏遠。而且抒情歌能押韻的話，會更流暢。譬喻不精到，會特別容易看見裂縫。

例如 Tom Waits 的 Christmas Card from a Hooker in Minneapolis 歌名的本身就是一則故事情境。把兩個看似不相干，甚至畫風不對盤的事物湊在一塊，就需要花一整個故事來說他們之間的關係。而 One of Us 則是問了一個比上帝已死更具哲學性的問題：What if God was one of us?

這個方式比較不具體，可是一旦做足，能幫你避免犯一些非常不應該的錯誤，或創造格外鮮明的體驗。例如 Ice Me Out 這首歌，其中重複和停頓的方式完全由節奏決定，連樂句都是由節奏決定，所以歌詞裡的分段會特別注重咬字和發音。又例如〈我〉這首歌的粵語版和國語版，因為粵語歌詞有扣合語言聲調和旋律音調的習慣，不可能和其他語言共用歌詞。再看 Upside Down 的歌詞，所有具方向性的歌詞，都和旋律的起伏完全貼合。這些都是音樂和歌詞之間實際存在、相輔相成的案例。

最常見使用方式有兩個。

第一是在主要語言的行文間，夾摻外語單字或短句。這樣做通常有兩個目的：一是呈現對話感；二是為不熟悉主要語言的聽眾找一個容易抓住耳朵的段落，所以常常出現在副歌。例如 Shakira 的 Hips Don't Lie 這首歌，就摻入西班牙文撩妹詞，但是它的西語版 Será, será 就沒必要摻入第二語言。再例如宇多田光的 First Love，英語歌詞有助情境溝通，尤其是不懂日語的聽眾會倍感親切。這時候，次要歌詞語言通常是聽眾相對熟悉的語言，挑選的詞彙和語句最好也簡單易懂。常見用語例如英語的OK、yes，日語的可愛い，法語的C'est la vie、De javu。

第二是外語和主要語言的歌詞沒有明顯的語意和文法聯繫。這樣做通常有兩個目的，一是營造歌曲氛圍，二是用新鮮感刺激聽眾。例如 Lady Marmalade 裡的「Voulez-vous coucher avec moi, ce soir?」又例如 Euphoria 這支曲子，直接拿古希臘語做歌名，歌詞裡還包含了「a priori」這種拉丁文片語（但是兩者都在哲學這個語境內，雖然語言跳轉，意境還是和諧）。這時候，聽眾不熟悉且具異國風情的語言才是上選，而且用字生僻，甚至難以翻譯，是更討喜的選擇，例如 serendipity 或者 тоска。

最要緊的還是落筆寫起。畢竟沒個七零八落的初稿，也就沒個東西可以下手去改。

寫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