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評▕ 《大債時代》- 我們都積了點債,所以走不到幸福的入口

2021/02/0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有雷警示,雖非劇情的直述或訴說,為了討論相關議題仍有所取捨,介意請斟酌閱讀

無法清晰的幸福輪廓


《大債時代》運用狄更斯的名言「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來破題,直白讓觀影的人理解,這部作品交織了笑顏與眼淚,即使走到最後,依舊貼合著主軸,一方面,嘲諷社會現象,另一方面,又為人孕育希望。
大霈飾演的周詠晴,許多人認為是最相似市井小民的代表,日夜辛苦打拼,只為爭取安穩的生活,但就像詠晴所說,買車買房,然後呢?幸福就會到來嗎?很可惜,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每日每夜,我們抱著希望在前進,盼望著努力就會累積,幸福的輪廓就會清晰,卻忘了自己要落歸何處,甚至丟失了幸褔的定義。
就此,或許在萬頭攢動的過程中,我們都忘了自己為何而前進,不知不覺下,被掩埋在進度落後的焦慮中,深怕自己無法三十而立。對照來說,為何詠晴總是抓緊時間與腳步,我想,重點就在於,害怕失控,以及折翼墜落。這部份正好就跟楊大器相反,詠晴為了安全,總是謹慎踏實,即使擁有翅膀,為了不墜落,也選擇不起飛。畢竟,人的日常就是如此脆弱。
關於角色塑造,為了豐厚內涵,皮克斯就會安排三個主要結構,包含角色的需要、渴望與學習,回到《大債時代》,同樣擁有這般細膩的刻劃。如前所述,詠晴表面上渴望的是錢,內心需要的則是一份踏實的安全感。然而,一開始的詠晴,並不明白自己的心底需求,只知道按照社會的規則走,直到母親美珍的揭露,詠晴才明白前進變成一種執著,不安更氾濫到讓她無法放手,買房甚至變成一顆大石頭,壓得人無法再走,根本近乎窒息。
就此來看,不只美珍對詠晴抱有愧疚,詠晴也是,她內疚自己的忽視,本來的前進,竟因為執著成為一種折磨,消耗了母女倆的關係與生活。誠如我們自己時常掛在嘴邊的嘲諷,從「為了活而工作」變成「為了工作在活」。於是乎,詠晴明白自己的需要是安全感,或許還是要有房子,但那棟房子,不用大不用高,更不用富麗棠華,只要能夠放下詠晴與母親的日常,就已足夠寬廣,即使不算有錢,溫暖的關係,還是能夠點亮幸福。
為此,詠晴不用再那麼汲汲營營,反而能夠學習去體會,過去那些,因為忙碌與執著而被凍結冰藏的愜意,慢慢地散步,慢慢地吸與吐,慢慢地走向幸福的起點。
綜上所述,詠晴與美珍這對母女,其所欠下的債不是錢,而是好好面對自己的坦白。筆者非常喜歡這般安排,不只講現實層面的苦難,也闡述內在的慌亂與不安。畢竟,即使不用講,觀眾也明白要通往幸福,錢或許必要,卻不夠充足。
幸福的列車不會只有一班,端看你,想坐上那一班

一份可以做選擇的自由


楊大器的性格,來自於童年的不滿,即使油腔滑調,但大器的本事並不低,甚至有人願意花費25萬來聘請,只要他願意,經濟絕對不會是煩惱。然而,如前所述,埋藏於想要後面的需要,才是劇中角色真正的目標。這一部分,相較於詠晴,大器其實更為清晰,要的就是一份可以選擇的自由。為此,就算擁有腳踏實地存活的實力,大器還是要奮力而飛,即使會墜落也在所不惜。
所以,大器就沒有需要克服的內在挑戰嗎?
承前所述,自由的渴望來自於過往的匱乏,不過,匱乏帶出的不只是動機,還有一份懷疑。具體來說,大器總是保持積極,遭遇挫敗或挑戰都是勇往直前,之中的原因,某種層面跟詠晴一樣,同樣深怕被內心陰影給追上。如果說追著詠晴的是不安,大器的就是懷疑。由此可知,大器的挑戰,就是那份等著他面對的自卑。
如果說詠晴的結要由母親來幫忙,大器的結,同樣得由父親來解,當大器發現到父親默默幫忙繳清催款時,心中泛起的除了愧疚,更多的是滿足,原來,不管光鮮亮麗與否,自己都會被某些人肯定。爾後,大器發現到自己不只追尋自由,也在追逐自尊,金錢、地位或創業都是因為不甘心而起,想讓嘲笑自己,或拋下生病母親的有錢人,後悔看錯了自己。就此,大器求的是份證明,顯示自己足夠好的證據。
為此,父親喝完咖啡後的一聲還不錯,看似簡簡單單,卻也補足了大器,讓他又有了力氣,繼續往前爭取。當然,大器遇到的父親,不只一位,郭董的鼓勵與肯定,同樣讓他受寵若驚,甚至讓他明白,期貨跟股票,看似是一種保險,但心理層面上,也是一種對自我不夠有信心的懷疑。
說來有趣,大器與父親,詠晴與母親,雙雙都是單親,但又以不同的方式去幫助自己的子女,詠晴帶出情感的靠近,大器帶出務實的肯定。我想,到頭來,總是在身旁的父母,才是最了解孩子需求的那面鏡子,幫助大器或是詠晴看到自己的盲點,不管是過度的執著,或是因應挫敗而躲藏的自信。
整體而言,表面上看似坐落於極端的大器與詠晴,實際上沒有想像中的遙遠,都有著自己的心結,外在表現也都因為童年的匱乏而出發,甚至,不管是不安或懷疑,都可以歸屬於恐懼,一種害怕失敗的反應。就此來說,即使面對恐懼的方式,人各有異,但恐懼失敗這點,讓失敗像是埋藏在心底的炸彈,若不吊著喉嚨謹慎前進,一不小心就會踩碎了自己。
如果碎了、脆了、破了,可能也就像阿良一樣墜了。所幸,大器與詠晴不只有家人,更還有彼此,坦露之後,搭建起橋梁的孤島,就有了避風的港口,即使挫折的浪潮再次襲來,依舊能夠安然地度過。就此,即使碎了,或許也還能拼湊,失敗的引力,也不會那麼容易讓碎變成墜。
市井小民,不過就是天地之間的滄海一粟

情感的債,要由誰來還


承前所述,《大債時代》著重的不只是金錢的債務,更聚焦情感關係的匱乏來描繪,外放出寂寞與渴求的何碩儀(陳昊森飾),就是本劇之中最佳的例證,他的存在讓人明白,即使擁有大器或詠晴都渴望的經濟地位,幸福的種子,還是不一定落地生根。就如美珍所述,幸福難以直接用金錢來二分,某種程度,我們都會認為自己是匱乏的,羨慕別人的富有,殊不知,自己或許也被某些人給羨慕著。
許多人說,老少配的戀情過於突兀不現實,但照角色發展來看,對於碩儀來說,美珍確實就是那顆溫暖的太陽,讓他在家庭與工作的寒冬中,保持清醒,避免失溫致死。不過,碩儀對於美珍是否真的單純只是愛戀,又或參雜了許多對於母愛的渴求,有待商榷,這部分也是兩人未來要面臨的挑戰,對比於社會觀感,這也是真正需要去釐清跟討論的。
再來,長期的匱乏與忽視,也讓碩儀對於自己是否值得被愛感到懷疑,甚至外顯出來變成一種直覺式的自我挫敗,遇到外在問題或是環境變動時,碩儀更會自動聯想到是自己「不夠好」,比如不夠好才會被罵,不夠好才會添麻煩。回過頭,碩儀的戀情,可能也會面臨相似的考驗,不自覺地把關係的責任扛下來,又或是過度以美珍為主,忘了自己。為此,即使故事結束了,但就像開場那句狄更斯的名言,最好最壞,希望與絕望,都共存在同一時刻之中,碩儀跟美珍的路,也還有很長一段。
欠下情感之債的不只是碩儀的父母,還有阿良,他從小到大都活得壓抑,總是扯起的笑顏,也都是為了擠走眼淚。故此,除了龐大的債務, 阿良同時也忘了要還一生所積累的情緒。到了最後,之所以會往下墜,某種程度,不只是現實的殘酷,更也因為他已經來到情緒的邊緣,現實灰暗就算了,心底還打撈不出一絲希望。
當然,阿良留給純珊的也不只是經濟債務,還有情感上的匱乏,這也讓純珊對於阿良的離開感到矛盾,一方面難受,另一方面又憤怒。如同大器跟詠晴,純珊一樣有自己必須去面對跟學習的考驗,意即重新拼湊起身為女人的自主與意識,不再只是附屬於他人的母親或是妻子。這部分,雖然劇組沒有透過劇情直接點名,但明顯可以感受到其企圖,特別是純珊找工作那一段,一句「如果我是男生」,就是要嘗試衝撞社會的昏暗。
整體而言,《大債時代》讓人明白,生活幸褔的多樣化與複雜性,這也讓人想到國片《同學麥娜絲》,很多時候,夢想的藍圖都是拓印社會的想像而來,所以缺乏足夠的適切性。為此,詠晴之所以最貼近市井小民,並不是因為她沒錢,而是因為她跟我們一樣,許多時候,就是隨著現實的洪流在載浮載沉,好似一隻渺小的浮游生物。
所幸,這是一個最壞也最好的世代,再怎麼渺小,也都藏著專屬的偉大,不管是一份平凡的日常,又或是一份激昂的夢想,甚至是一份遲來的愛情,都有各自的遼闊,得以洩洪長久以來的不滿。
大家只要一點一滴,擁有自己的海就好-寺山修司

結語

《大債時代》短短六集,結構分明,方方面面地圍繞著債務這個主軸來擴散,不管是經濟或是情感,都能有所梳理,唯一可惜之處在於少有爆發力強,或是說印象深刻的台詞。不過,演出表現整齊劃一,角色們都非常討喜,甚至惹人憐愛,特別是哭戲,精準到位,且不濫情,符合劇中角色的設定,壓抑、內斂且含蓄,就像是一種帶血的潰堤,悶熟的苦,豐沛帶味,令人印象深刻。


全文圖片來源-公視

因應筆者受訓背景為社工與諮商心理研究所,撰寫上會以心理、社會、人文與哲學的觀點來延伸討論,若有興趣歡迎追蹤解影,解癮-影劇相談室或下方社群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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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社會工作、諮商心理、哲學辨識相關專業,抽絲剝繭,窺探影像世界的內涵議題與心理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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