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5 耳朵借我：專訪製作人李孝祖

李孝祖大概是這兩年台灣獨立音樂圈最受矚目的製作人了。他製作的幾張專輯：草東沒有派對《醜奴兒》、LEO37+SOSS《Be Well World》、茄子蛋《卡通人物》，風格路線各有不同，卻都是標竿等級的力作。他不但是專輯製作人，也要擔負A&R兼品牌營運的工作，不免忙得團團轉。但他和音樂人的合作方式，早有長程戰略思考。這個後面再說。

談到入行，李孝祖說他家境並不富裕，身為長子，背負著家人的期待，壓力很大。他考上台北大學企管系，家人滿心期待他以後到國際四大會計事務所上班。可他在大學時候已經對那種可見的未來感到猶疑，也不認同系上瀰漫的「成功學」價值觀：他早在國中就開始玩團，聽了海量的古今搖滾樂，2009年為了參加金旋獎，他和幾個朋友組了「南瓜妮歌迷俱樂部」參賽，竟一舉拿下四項大獎，包括他自己的一座「最佳吉他手」。這為當時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做音樂的李孝祖大大推了一把，他決心放棄會計師的未來，專心當一個artist。

家人不用說是有疑慮的，父親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作為家裡經濟支柱的母親卻始終不同意他放棄那條光鮮亮麗的路。沒想到，就在李孝祖離開校園、入伍當兵準備出社會的那陣子，母親病了，驗出已是末期。

一天在病房，只有母子二人，母親忽然在病床上說：「我發現我錯了。以前覺得光鮮亮麗才能帶來快樂，現在知道快樂不會來，快樂就是現在。你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沒過多久，母親逝世，這是她人生最後時刻贈給兒子的祝福。

說到這兒，孝祖已經淚流滿面，沒法講話了。我趕緊播歌，讓他稍微緩一緩。故事繼續。

原本他想以artist的身分闖一闖，但剛開始確實很辛苦，玩團是養不活自己的，於是他投履歷到幾間唱片公司，福茂錄取了他，讓他學混音和母帶後期處理。李孝祖在福茂總共待了兩年多的時間，直屬主管就是大老闆張耕宇。這段經歷彌足珍貴，讓他對音樂製作、音樂經紀、市場生態、乃至於廠牌經營，都有深入觀察、學習的機會，也讓他懂得對音樂不偏食、不預設成見、但也能很快掌握技術和美學的判準。

在福茂的後期，他漸漸對自己想做什麼樣的音樂，有了更強烈的主見。身在主流大公司，他知道種種不得不然的限制，若要投入他心裡想著的那種音樂，勢必得做出選擇。2014年他辭去福茂的工作，破釜沉舟，當起職業樂手。2015年，他離開「南瓜妮歌迷俱樂部」，徹底轉入幕後。也在這一年，張懸合作過的吉他手杉特要出國進修，打算把錄音室關掉，李孝祖覺得可惜，就把那間錄音室頂了下來，登記了辦公室，「好意思文化有限公司」正式開張。一樓賣咖啡，地下室用來錄音。

創業之初，李孝祖厚著臉皮寫信傳訊給兩個他一直欣賞的樂團，告訴他們：自己有錄音室了，有空可以來玩玩，看能不能玩出什麼有趣的東西──他們就是草東沒有派對和茄子蛋。2016年他去英國Glastonbury工作，認識了同房去支援Miss Ko的LEO37，李孝祖聽了他們的demo大驚失色：這也太厲害！於是又成全了一樁合作案。

開始錄音製作的時候，他和樂團都不可能想像到之後會掀起多大的反應。但畢竟是企管本科出身，又在福茂老闆身邊跟了兩年，他對音樂圈的長年觀察都落實在後來他的經營方式：他把一樓的咖啡店收掉，改成辦公室，為三組音樂人都成立了公司，各自成為獨立的利潤中心，盈虧自負，但財會和行政人力可以共用。他和藝人是合夥關係，希望能實踐更圓滿的分配原則。

李孝祖說：他覺得理想的狀態，音樂人的收益，來自現場演出和周邊活動的佔比不該超過三成，主要收益應該要來自作品，這樣才能走得長久。當然，這年頭早已不可倚賴實體銷售，但他覺得數位市場的潛力還是很大的。若是只看到眼前的甜頭，一古腦賺商演的錢，長久來說對音樂、對音樂人都不是好事。緣此，對於發展中的商業模式，比方區塊鏈的應用，他始終關注，並且充滿期待。

這期節目我讓李孝祖自己排歌單，他說為了這個歌單，前晚幾乎失眠：怎麼可能用十來首歌說盡自己的人生呢？最後他挑出了這樣的曲目，從高中時代如神諭改變他人生觀的John Mayer / No Such Thing，到大學時代金旋獎現場聽到的「念樂團」實況（貝斯手弘禮後來加入了落日飛車），還有他童年到少年時代最愛的陳雷、周杰倫，他說那是音樂好惡最直覺的時期，完全沒有標籤意識，所以聽音樂的感情也最純粹。他從The Beatles的故事，看到一個樂團是怎麼被成全的，也讓他思考樂團經紀人的角色。他分享了自己入行接觸mastering engineer工作第一年的兩首重要的歌，也聊到他怎樣從最愛的張懸的歌「城市」循線找到吉他手杉特還去跟他學琴，而這段淵源最後竟讓孝祖頂下了他的錄音室，開啟了接下來的事業。

當然，我們也放了他製作的三組厲害音樂人的厲害作品，並且讓孝祖親自做了深入的回顧和評點。專輯結束曲是宋冬野的「鴿子」，他說：這張專輯就是他心目中最純粹的、最好的製作，貌似簡單，但一點都不簡單……。

我想這期節目，不單草東、茄子蛋和LEO37的樂迷該聽，也值得每一位關注當代台灣樂壇的朋友仔細聽聽，必有收穫。

播出曲目：

John Mayer / No Such Thing (Room For Squares, 2001)
念樂隊 / 念 (2012)
The Beatles / Here Comes the Sun (Abbey Road, 1969)
范瑋琪 / 最親愛的你 (愛·在一起, 2012)
韋禮安 / 還是會(有人在等, 2012)
周杰倫 / 愛在西元前(范特西, 2001)
張懸 /城市 (城市, 2009)
草東沒有派對 / 爛泥 (EP, 2015)
茄子蛋 / 人類攏同款 (卡通人物, 2017)
LEO37+SOSS / Be Well World (Be Well World, 2017)
陳雷 / 歡喜就好 (燒翻賣2, 2000)
宋冬野 / 鴿子 (安和橋北,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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