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為什麼史書會記錄誰做了什麼夢?談《漢書》中的夢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夢的真假與其成因玄乎其玄,又為何史家要寫下它?了解「夢」本身的形成及其意義,再藉由整理漢書中記錄的三類夢境,觀察其寫作目的。
核心文獻
主要取材自《漢書》:高帝紀、郊祀志、藝文志、外戚傳、霍光金日磾傳、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

人為什麼會做夢?

一、作夢者主動:經驗再現

夢的來源為生活實際感官經驗,日有所思,或日有所見,故夜有所夢。
神經生物學和神經科學,依神經生物學觀察腦電圖波動,將睡眠時間分期,進而得知夢大多發生在快速動眼期。夢則是大腦在作資訊處理互動時,所產生的片段信息,其可能和長期記憶的建構,或掃除白日不必要的感官經驗有關,但目前科學上沒有確切的定論。

二、作夢者被動:無意識補償

出自精神分析學。據佛洛伊德《夢的解析》,夢是為了滿足無意識慾望而產生的,絕大多數與性衝動、童年經歷有關。
榮格在反對佛洛依德之餘,也擴充解釋他的論點,覺得夢更多是「白日的殘留」,也就是無意識的狀態下,大腦再次整理、重現生活實際經驗等。夢的成因,是在揭示作夢者隱含的恐懼和問題。

三、作夢者被動:超自然介入

古往今來,不少文化、宗教都將夢視為與靈界溝通的管道,諸如先人託夢、神啟、夢裡顯現等。也就是有一超自然的力量,直接介入人睡眠的時間,其所傳達的聲音、影像、感官經驗等,或為徵兆或為啟示,即為夢。

《漢書》中三類超自然夢境:符徵、警示、托責

若夢境源於作夢者本身,無論是有意識或無意識之下,便都只是出自已身的慾望或恐懼,缺乏探討的空間。所以在個人經驗、潛意識或超自然中,最受矚目的便是超自然夢境。
故此處將著眼於超自然類型的夢境,觀察其在史書中的角色。

一、符徵

好比陳涉在丹書帛上書「陳勝王」,置人所罾魚腹中,又令人裝神弄鬼地喊:「大楚興,陳勝王。」藉由奇蹟異象假傳上天旨意。今日尚有人信此,更何況古時樸實敬神的農業社會?
這類夢境並不具備完整的劇情或邏輯性,僅有具象徵意義的符號出現。此處列舉三例祥瑞之兆,皆與帝王象有關:
〈高帝紀上〉
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也,姓劉氏。母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父太公往視,則見交龍於上。已而有娠,遂產高祖。
→ 生小孩前遇到神。
〈外戚傳上〉
對曰:「昨暮夢龍據妾胸。」上曰:「是貴徵也,吾為汝成之。」遂幸,有身。歲中生文帝,年八歲立為代王。
→ 有龍在我身上,這個小孩是龍子。
〈外戚傳上〉
男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貴徵也。」未生而文帝崩,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是時,薄皇后無子。後數歲,景帝立齊栗姬男為太子,而王夫人男為膠東王。
→ 你跟我打炮的時候,我夢到太陽在我懷中。你=太陽=天,這個小孩是天子。


二、警示預言

以先人托夢、異象顯現等形式,告知未來的預言,予今人警告或提點。
〈郊祀志下〉
韋玄成為丞相,議罷郡國廟,自太上皇、孝惠帝諸園寢廟皆罷。後元帝寢疾,夢神靈譴罷諸廟祠,上遂復焉。
→ 是神靈叫我這樣幹的。
〈霍光金日磾傳〉
光諸女遇太后無禮,馮子都數犯法,上并以為讓,山、禹等甚恐。顯夢第中井水溢流庭下,灶居樹上,又夢大將軍謂顯曰:「知捕兒不?亟下捕之。」第中鼠暴多,與人相觸,以尾畫地。鴞數鳴殿前樹上。第門自壞。雲尚冠里宅中門亦壞。巷端人共見有人居雲屋上,徹瓦投地,就視,亡有,大怪之。禹夢車騎聲正讙來捕禹,舉家憂愁。
→ 以前的大將軍都託夢跟我說要這樣做了,真的要這樣做啦!


三、天降大任

此責受命於天,或此事由天指引方成。此事非人所願,或非人所能,而是上天意旨。
〈郊祀志上〉
後十三年,秦穆公立,病臥五日不寤;寤,乃言夢見上帝,上帝命穆公平晉亂。史書而藏之府。而後世皆曰上天。
→ 上天派我來平亂的啦!
〈公孫劉田王楊蔡陳鄭傳〉
車千秋,本姓田氏,其先齊諸田徙長陵。千秋為高寑郎。會衛太子為江充所譖敗,久之,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當笞;天子之子過誤殺人,當何罪哉!臣嘗夢見一白頭翁教臣言。」
→ 老天爺叫我這樣說的!

為什麼要把夢寫進史書?寫作目的是什麼?

夢的真實性無從考證,具一定神秘色彩,使其成為神鬼之說的一環。漢書寫超自然夢境,大致可分為以下幾種目的:

一、記錄歷史:你說什麼,我就寫什麼

我們無從辨別薄姬到底有沒有夢到龍,或田千秋到底有沒有夢見白頭翁教其說那段話,但這並不影響薄姬因此有機會生下文帝,田千秋確實為劉据向漢武帝鳴冤的事實。
歷史事件並不等於事情真相。夢畢竟是個人經驗,無從辨別真假,早在史書以「射了箭之後再畫靶心」的方式驗證預言前,人便學會用夢來達成自己的目的。無論田千秋是為了增強說服力才出此言,或真有夢見白頭翁;又薄姬是為了哄騙帝王寵幸,或真有此夢──若先排除史家偽造夢境,漢書記錄下「夢」,便是不計較當事人說謊的可能性,單純寫下時人的言論。

二、君權神授:讓我代替月亮懲罰你

漢書有其為政治服務的目的。為了鞏固政權,合理化帝王的正當性,將帝王的出身,和各類祥瑞結合,使其具有天命色彩。
又為何要以夢強調君權神授呢?《漢書.藝文志》中云:「雜占者,紀百事之象,候善惡之徵。《易》曰:『占事知來。』眾占非一,而夢為大。」
觀當時歷史背景,可知各類占卜中,唯夢唯大。
要提出異象證明天眷,自然得高舉異夢。

三、增強說服力:你看老祖宗也這樣想

書寫霍家的頹勢,除了鋪陳政治勢力的拉扯,更是連先人都要急著藉由夢跳出來警告,可見其必敗亡無疑。藉由書寫夢,一事之成,或一事之衰,不僅出於人意,更是天命之所謂。

結論:強烈的目的性

比起擲筊、抽籤、龜甲,「夢」與人最直接相連。也不難怪在我們的生活,以至於歷史的舞台、史書的篇幅中,夢都佔有一席之地。
夢是非常私人的事。夢到什麼?為何夢到?記得多少?都只能由個人驗證。 又為何要說出夢?和誰說?在什麼時候說?也出於個人的選擇。
從成因著手,去觀察漢書中的夢時,能發現夢在被敘述、書寫時,獲得很大的操作空間,成為行動的背書,具有非常強烈的目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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