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劇心得│娑婆訶：朴雄才牧師的邪教辨證導論

邪教題材的恐怖電影其實是讓不敢看恐佈片的觀眾入門試水溫的好題材，因為看完這類電影後會發現最恐怖的往往是人。很多人對於《娑婆訶》的感想也是如此，沒有突然出來嚇你的鬼或刻意製造懸疑的音效，電影裡朴牧師查案時對新興宗教鹿野園抽絲剝繭的懸疑感、故事反轉的結尾，才是讓人回味再三的。
《娑婆訶》的開頭是朴雄才牧師應邀到宗教大學演講，向年輕學子們介紹韓國的新興宗教，羅列了過去他揭發利用宗教行不法之事的種種成功案例。雖然他後來亮出了捐款專戶，讓自己身上的銅臭味露了餡，然而隨著劇情推演，他對於新興宗教的見解和豐富的打假經歷，都顯現他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偵探。我們不妨跟著朴雄才牧師追查鹿野園的過程，一起進行一場邪教辨證？

在此我先引用美國人類學家Clifford Geertz對宗教做的定義：

在人類學研究中，依據不同社會型態、環境互動和歷史因素等等，宗教呈樣的樣貌相當多元，簡單分成「非制度性宗教」如祖先崇拜、民間信仰（大樹公等）、薩滿教……等；「制度性宗教」是有組織、有制度的宗教，如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等。這個分界並非壁壘分明，運作型式也很多元，如果細究的話，你會發現「邪教」其實跟所謂「正統宗教」沒有太大差別。「邪教」的說法其實帶有歧視意味，比較中性的說法應為「新興宗教」，然而某些強調個人崇拜，利用思想控制達到商業利益、甚至非法行動等等的新興宗教依舊讓這個名詞背上了負面意涵。

朴牧師努力說服問梧和尚資助他去查鹿野園(사슴동산)是不是附佛外道，他的論點是鹿野園可能像日本奧姆真理教一樣，一開始是瑜珈團體，在擴大勢力之後打著佛教旗號(其實混合印度教、西藏密宗、基督教等等元素，他為了說服大師強調了佛教的部分)，擁立教主麻原彰晃，以末世論鼓吹信徒往天國而行，結果做出極端的反社會行為，造成許多無辜人死亡。他認為應該要找出鹿野園與佛教教理矛盾之處，查出其中違法行為，提前阻止憾事才是。

問梧大師(문어在韓語又有章魚之意，後來朴牧師一直拿章魚開玩笑XD)則回他：在他聽來，鹿野園不過就是類似於宗教社交或福利團體的禪院，這在佛教體系裡很多。佛教的根本是「相生」(這也是貫穿整部電影的核心，事物的意義是相對性的)，不應該用天主教的善惡兩分法來看待。問梧大師言之亦有理，然後觀眾如我們都知道牧師偵探的靈敏嗅覺也一定有其道理，再說了鹿野園一定要有問題，劇情才能進行下去～

臥底鹿野園的小幫手約瑟告訴朴牧師，奇怪的地方就是完全沒有奇怪之處。朴牧師想從教理下手，問鹿野園的教理是偏向東學、檀君、桓雄哪一派呢？這一段提到了韓國本土宗教的特色，如果對韓國歷史跟韓國神話沒有概念，這三個名詞應該很容易就隨對白過去了。

東學可溯及朝鮮時期的農民抗爭運動「東學黨起義」，當時有感西方文化的侵略，崔濟愚自許為天命之人，創立東學與西學相抗衡，有《東經大典》、 《龍潭遺詞》兩部經典，又有感腐敗的封建政治，批評儒學和封建政治，倡導人人生而平等，引起當朝的忌諱，與當時的天主教一起視為邪教。

而檀君和桓雄是韓國神話裡的人物，桓雄是天神桓因之子，下凡人間建立國家。祂與熊女結合生下檀君，檀君建立了古朝鮮，是朝鮮民族的始祖。檀君建國的十月三日稱為開天節，現在也是韓國的國定假日。朝鮮末期內憂外患，是連神都不救的情況，曾經從事愛國行動(比如說去日本示威、刺殺簽賣國條約的朝鮮大臣等)的弘岸大宗師羅喆尊崇具有神性又有民族特殊地位的檀君，創立了檀君教，後來更名為大倧教，發布《神理大全》、《三一神誥》。他的接班人持續努力開展民族教育和進行獨立運動，大倧教後來成為韓國七大宗教之一。

約瑟說鹿野園都不是走這三個系統，拜的是將軍。朴牧師又想從違法行為著手，結果約瑟只觀察到大家集合在一起為世間的人超脫苦難祈禱，不收錢還資助有困難的人，總共信徒不到五十人，都是生活單純的教師、護理師和公務員。不斂財、不奸淫，也不走傳銷式的傳教系統，經朴牧師的後輩海安和尚提示後，不如從宗教三要素著手進行：

約瑟只觀察到信徒的聚會禮拜，既沒見過教主也沒查到不法行為。於是他們潛進佛堂找經書，發現隔間裡有人居住的痕跡。在安樂椅偵探海安和尚和負責外場跑腿的朴牧師跟小幫手約瑟互相支援，終於拼湊出鹿野園的真面目。
鹿野園只是一個掩護，四大天王才是這個新興宗教的核心。東方教教主金帝釋聽聞西藏高僧預言自己的天敵將會在1999年的寧越以女嬰的姿態出生，女孩初經的那日是他毀滅的那天。他為此寫下《降魔經》，將自己收養四名弒父少年犯並差使他們殺死自己天敵的惡行用隱喻的方式寫進經書裡。經書裡還記下女嬰們的身份證字號，讓被他封為四大天王的養子們以此線索進行血腥除魔殺戮。

再來檢視一次鹿野園背後掩護的宗教是不是邪教：

OK，邪教得證。不只得證，這種以精神控制教唆殺人的手段實在邪到不能再邪。
朴牧師在開車時對約瑟說了一個故事，他朋友(所謂我朋友不是我)的妻兒在國外被伊斯蘭教徒開槍射殺，問兇手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這是神的旨意。朴牧師表情嚴肅地問：「神到底在做什麼？神在哪裡？」

我在開頭提過，邪教題材的恐怖電影最後揭示出來，最恐怖的永遠都是人心。金帝釋原本已修練長生的神通（我覺得是不老，不是永生），然而在蛇（西藏預言僧）的花言巧語之下害怕失去肉身，反而走火入魔。身為金帝釋天敵的雙胞胎姐姐一出生因為自己的異樣和各種迷信巧合，沒報戶口沒受教育被當成怪物十幾年，但是她利用自己的神通保護被稱為廣目天王的鄭羅漢不受惡夢侵擾，助羅漢從宗教洗腦裡醒來(只是叫他殺金帝釋這件事我覺得母湯，很多評論說她成佛變成菩薩，我超想反駁菩薩才不會叫人去殺人)，從這個角度看起來，她是魔嗎？金帝釋和雙胞胎姐姐都有六隻手指的標記，到底誰是佛誰是魔呢？

除了詭異神祕的觀影氣氛，玩弄人心的部分也是邪教體裁戲劇的迷人之處。我們都有盲點，也可能會遇上很多人生難關，信仰可以支持我們克服自己的弱點，從中尋求安慰。「認識你自己」是一句古老箴言，也是我們終其一生有自覺或沒有自覺的學習課題，然而我們仍要警覺有人利用這一點，達到個人私利。

朴雄才神父的邪教辨證導論課程就此結束，是時候亮出打賞帳戶了～

上映年份：2019
導演：張載玄
演員：李政宰(이정재)、朴正民(박정민)、劉智泰(유지태)、李在仁(이재인)、陳善奎(진성규)
第55屆百想藝術大賞新人獎
第40屆青龍獎最佳配樂、最佳美術
第56屆大鐘獎最佳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