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盡梨花月又西|第二・戰鼓京城 (3)

2021/06/2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京城雪鼓催邊騎,百里烽煙地。
千軍強度境門關,莫問古來征戰幾人還。
金戈鐵馬黃昏冢,斷夢歸雲隴。
長堤風盡蛩聲淒,又是梨花落盡月猶西。
常寧到了乾清宮,入內自去議事,成德卻不見曹寅站值,向其他當值侍衛詢問,才知道被康熙遣去保和殿,監督布置當晚御宴。他剛在乾清宮外站定,便見一人過乾清門大步走來,滿臉風塵疲憊之色,正是去年奉旨軍前效力的御前一等侍衛吳丹。他想吳丹突然返京必有大事,連忙入內稟報。
康熙正在殿內和常寧、明珠商議軍務,聽說吳丹回來,點頭示意帶人,不多時果見吳丹進來,到御階前掃下馬蹄袖雙膝跪倒,叩頭道:「軍前效力御前一等侍衛吳丹,領定西大將軍王命兼程返京,恭請恩赫阿木古朗汗聖安。」
他從袖中拿出一只奏事匣子,高舉過頂,梁九功連忙接過,捧到康熙面前。康熙看這陣仗,知道必是西北有變,開匣取出摺子,大略瀏覽一遍,將摺子往御案一扔,說道:「吳丹,董額說你單騎北上平涼,探得王輔臣進襲西安打算,卻沒說你奉命行事,究竟怎麼回事?你為何冒此大險?」
吳丹叩頭道:「回主子,是吳丹莽撞,未得大將軍王命,只因牽掛張靖少,便從寧羌一路打探跟到平涼,不想聽聞王輔臣預備出擊西安,因為茲事體大,便立刻回頭遞消息給大將軍王。」
康熙搖頭道:「我就是看你平素有些意氣用事,特別讓你跟著董額,給你歷練歷練,也磋磨你的銳氣,誰想你竟不顧王命,私自行動。你要知道,治軍第一講究威儀,你一個御前侍衛不受轄制,讓他大將軍王顏面何存?也難怪他千里迢迢打發你回來。」
吳丹在叩頭道:「吳丹不成材,給主子添亂,請主子降罪。」
康熙卻嘆道:「降什麼罪?董額送你回來,我處置你,更掃他大將軍王面子?天下也沒這個理。可我得實話告訴你,這一趟你雖探得重要軍情,可不算作你的功勞,你還是指著這回學乖罷。」
吳丹在地下叩頭謝恩,明珠卻問道:「主子,王輔臣要進襲西安,大將軍王可有對策?」
康熙拿下頷一努,示意梁九功將摺子拿給明珠和常寧看,口中道:「他已將兵力悉數調回西安,如今竟是棄守陝南的意思。」
他起身展開御案上一幅陝西地圖,看圖思索道:「王輔臣既以平涼為根據,看來由隴西調兵夾擊,不失為一個辦法。甘肅提督張勇駐劄涼州,當蘭州、酒泉之間,可攻可守⋯⋯」
常寧上階到案邊側頭相看,又見康熙拿手指在地圖上頭圈圈點點,自語道:「西北有張勇,關中有董額,若命董額出西安,兵分兩路以滿騎兵逕取天水、平涼,張勇可分綠營兵為三路夾擊,爭隴西、蘭州、定邊⋯⋯」
他唸唸有詞半晌,驀地一拍地圖,抬頭道:「常寧,我看這法子能行,只是必得重用綠營兵,一則兵員有限,不得不然,再則也好反駁吳三桂、王輔臣那一套重滿輕漢挑撥言語。回頭你和二哥商量,看該給多少權限,最好能讓綠營不受滿營牽制,便宜作戰。」
常寧點頭應了,明珠卻忽然說道:「主子,阿哈有一疑慮。」
康熙回頭問道:「什麼疑慮?」
明珠道:「阿哈懷疑王輔臣留著張靖少不殺,不真是惜才。」
康熙一怔,旋即明白過來,驚道:「你是說,他要押著張英奇到西安去作戲?」
明珠點頭道:「張靖少雖是人才,畢竟已不是兵部尚書,只是領尚書銜奉旨督軍的御前侍衛,雖然他武狀元熟讀兵書,行軍布陣經驗畢竟還少,難說是一等一的將才,王輔臣恐怕還是打著挑唆滿漢的主意,屆時在西安城下與大將軍王討價不成,他非得殺張靖少於陣前,正好指著這個對那起綠營兵大作文章,大約會說,即便靖少御前受如此重用,事到臨頭,大汗依舊滿滿漢漢⋯⋯」
康熙聽得慊心,伸手在御案上猛然一拍,喝道:「住口!」
明珠連忙一撩袍子在階下跪倒,卻不出聲,常寧偷眼看著,只見康熙臉色極是難看,半晌才慢慢緩過來,吁了一口長氣,說道:「梁九功,傳大理寺少卿王繼貞。」
康熙看梁九功出去,便叫起明珠,又對常寧道:「多虧明珠提醒,才沒上王輔臣這個惡當。」
常寧聽康熙傳王輔臣之子,已是明白過來,便問道:「只不知明面上頭,三哥打算如何吩咐?」
康熙轉頭問明珠道:「明珠,你怎麼說?」
明珠欠身道:「一命換一命,且王繼貞這一命,還是奉主子聖命由京師護送過去的,主子沒有偏心滿漢,更可在陣前明言,反駁王輔臣那等鬼話。」
康熙點點頭,卻禁不住嘆氣道:「我本想拿王繼貞與吳應熊一般處置,偏生王輔臣耍這等毒計,迫不得已,非王繼貞送去不可。」
成德在旁聽得心頭一凜,暗想,若不是顧慮王輔臣利用靖少挑唆滿漢,主子縱然捨不得靖少,恐怕寧可犧牲了他,也不會與王輔臣交換人質。想到這裡,他又偷眼去看吳丹,見吳丹跪在地下,滿身疲憊,臉色有些發青,忽聽康熙道:「成德,吳丹臉色很差,恐怕這一路奔波過頭,你扶他起來,讓人張羅一輛車,陪他家去歇著,別騎馬了。今日上元,我放你和曹寅一日假,一會兒曹寅回來,我還打發他也去相陪吳丹。」
成德連忙躬身應了,上前扶起吳丹,與他同出乾清宮,到東華門外,兩人同乘一車,剛從東華門大街北轉,便聽吳丹道:「我見到宋采青了。」
成德一怔,說道:「宋姑娘在陝西?」
吳丹將前因後果說了,成德聽得發怔,說道:「你與宋姑娘分手之時,離平涼還有三四百里路,這三四百里,她一個弱女子真走得來麼?」
吳丹驀地拿拳頭在膝上一捶,轉頭問道:「你說,我該不該回去找她?」
成德忙道:「你說甚傻話?王輔臣從平涼南下直擊西安,整個陝北都不安寧,你怎能回去找她?且你這一來一回,趕回去也到正月下旬了,前線局勢瞬息萬變,別說你找不著宋姑娘,恐怕連自己都要喪命。再者你從京師出走,就便能平安回來,主子也再找不著理由護你了。」
吳丹情知他所言不錯,卻還是放不下宋采青,嘆道:「兄弟,我對她一見鍾情,不知何故就是放她不下,原已鐵了心要放下,可到頭來畢竟⋯⋯」
成德扳著吳他肩頭勸道:「哥哥,你不如這麼想,既然宋姑娘一心跟著靖少,你又最重兄弟義氣,不放下也得放下。靖少吉人天相,前年那趟能夠返京,此次也定能平安返京,咱兄弟等著便是了。」
吳丹不再說話,只望著靴頭發呆,成德眼看將到安定門內紗絡胡同吳丹府,想起康熙叮囑,便道:「你這模樣我實在不放心,不如這麼,今日你且不忙回府,到我那兒去,我讓人預備酒菜,晚些時候子清也來,算我給你接風洗塵,你說好不?」
他見吳丹不置可否,便撩起車帘,吩咐轉往什剎後海甘露胡同,到了明珠府便帶吳丹一逕往他自己院子去。吳丹神思不屬,跟著進了一間屋子,又低頭跟進暖閣,一抬頭,只見一個美貌少婦坐在炕上,即便不笑也是脈脈含情。那少婦見有人來,連忙搭著一旁侍立丫頭的手起身,成德卻笑道:「不用迴避,這不是外人,是我吳丹哥哥,只因先前隨軍在外,才絕少上門,今日回京,我特地給他洗塵。」又對吳丹道:「六月我成親時,你有差事在外,至今沒見過你弟妹呢,總算今日見著了,你別客氣,叫她玉寧就是了。」
吳丹這才想起,去年夏天國喪過後,成德完婚,娶的是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又見盧玉寧腹部隆起,顯然正在孕中,連忙拱手為禮,口中道:「真對不住,我一時糊塗,竟忘了容若成家,我不好打攪,還是回去罷。」
盧玉寧拿絹子掩嘴一笑,說道:「伯伯見外了,我們這一位,心總是向著外頭兄弟們,沒將我們屋裡人放在眼裡,既然伯伯回京,我這就讓人準備酒菜來。」
成德看盧玉寧領春嬉一道出去,便拉吳丹在炕上坐,吳丹卻嘆道:「成德,我真羨慕你有嬌妻美妾,成親半年,孩子也有了,哪裡像我,一心牽繫一個不對我用心的女人。」
成德想起芙格,心裡同樣難受,便嘆道:「恐怕不是只有一廂情願惹人煩惱,兩廂情願也未見得能成眷屬。」
吳丹聽他話中有話,正好奇想問,宜晴進暖閣打千說道:「爺,大門上有人拿了這樣東西,說是給張靖少張大爺自潼關捎口信來。」
成德一驚,從宜晴手中接過東西一看,是個駝鹿角扳指,表面深色光亮,內裡刻著「御賜東齊海岱」,確實是張英奇平時所戴,忙問道:「那人呢?快領他進來,不可怠慢。」
宜晴道:「已領進來了,在院裡等著。」忙又出去帶人,不久一人跨進暖閣,成德抬頭一看,登時有如晴天霹靂,竟失手將御賜扳指落在地下。
|| 未完待續 ||
王輔臣佔據平涼,王師久攻不下,是三藩戰事膠著主因之一。此刻康熙皇帝考慮戰局,做出極為重要的決定,要在陝甘重用漢軍綠營兵。權力下放的結果,綠營兵可不受滿營節制獨立作戰,獲得極大的機動性,對漢軍是相當鼓舞,大膽放權反收擁戴之效。在目前的這個敘事時間點上,陝甘前線軍權悉聽定西大將軍多羅信貝勒董額號令,之後卻又逐漸趨於紊亂,以至於皇帝還得再次出手料理。下圖為陽關遺址,約在敦煌以南六十公里。王維詩有「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之句,彼陽關正是此陽關,也是古琴曲「陽關三疊」典故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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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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