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稱「頂天立地」者為大人,經文則以「效法天地」或等義的「效敬玄黃」替代,作為「大孝」的定義。天地有何屬性,足可為我輩師法?經文道是「惟天至公,惟地至博」。天地生養萬物,完全體現了至公至博的大德。論博愛,墨子當為翹楚;論大公,春秋時代有一段故事。
晉國賢大夫叔向受兄長羊舌虎牽連,被范宣子軟禁。家人憂心忡忡,叔向卻自信滿滿,認定自己不會有事。
不久朝中佞臣樂王鮒來家,主動開口說要幫叔向開脫,叔向卻悶聲不響。樂王鮒討了個沒趣,氣沖沖離開。叔向既沒半點留客的表示,也不送客。
樂王鮒前腳剛走,家臣就開始數落叔向:來者既是朝中權臣,又是主動示好,明明可以幫襯的貴人,為什麼要無禮相待?
叔向很篤定地答道:不,樂王鮒不過是君王身邊的應聲蟲,他怎麼可能拔刀相助?我真正能夠指望的,是已經告老還鄉的祁奚。
叔向儘管成竹在胸,這番說詞並沒有說動叔向家臣。范宣子那邊,向樂王鮒討教叔向究竟有無嫌疑。樂王鮒回說:叔向不可能棄捨親人。
樂王鮒的說詞,明著是肯定叔向看重手足親情,骨子裡根本就是落阱下石,暗示叔向有嫌疑。
樂王鮒如此,可遠離權力中心的祁奚表現完全不同。一聽說叔向出事,即日啟程,坐上特快馬車一路趕回京城找到范宣子。一番慷慨陳辭,范宣子點頭,與祁奚同去面見晉侯,免了叔向的罪。
君子之交淡如水。祁奚為叔向開脫,純粹為國保全人才。叔向自認無罪,同時也認定祁奚出面純粹為公,不是為了討人情。晉侯一宣告叔向無罪,祁奚即刻打道回府,叔向則換上朝服面見君王。
祁奚不求謝,叔向也不言謝。兩人跳脫一般世俗禮數的作法,反映的正是大公無私的情操。
把時代往後,還有宋代名相王旦。
王旦是宋代名相,謚號為「文正」。依古代謚法,身後「文正」兩字冠上,便知此人學問與品格都是舉世無雙:「文」肯定其人學問,「正」則肯定品格,「文正」等於是術德兼修的極致。歷代有此殊榮者極少,王旦即是其一。
宋真宗喜歡在退朝後找大臣閒談。王旦只要提到寇準,必然是大加揄揚;寇準則反其道而行,專說王旦的不是。兩人表現反差之大,兼且持續有年,看得皇帝大搖其頭。有一天王旦又說起寇準的好處,宋真宗不禁皺起眉頭:你老說寇準怎麼怎麼好,可寇準專說你壞話呢!
宋帝的潛台詞:你這是「熱臉貼冷屁股」吧?
這盆冷水潑出,讓他大感意外的是王旦居然雲淡風輕:那當然。臣下在位已久,疏失想必不少,寇準在陛下面前一一指陳,可見他對陛下的忠誠。這正是臣下敬重寇準的原因哪!
後來寇準因事罷官。心下盤算,放眼朝中,論舉足輕重,王旦當推第一,於是私下求見王旦,懇求王旦出面說項。王旦一臉驚詫:將相的大位,乃是國之重器,哪裡是可以私相授受的?寇準被搶白一頓,抱著一肚子怒火一路燒回家。本以為從此與仕途無緣,沒想到幾天不到,新的人事命令頒布,寇準竟然被派為等同「宰相」的「節度使同平章事」。
寇準大喜,進宮謝恩。宋真宗笑看寇準千恩萬謝,不斷感謝皇上知遇之恩,最後居然回了一個讓寇準錯愕不已的答案:「你該謝的是王旦。不是王旦薦舉,不會有今日。」
宋真宗的話彷彿晴天乍響的霹靂,打得寇準先是錯愕,而後是慚愧:朝中同僚異口同聲稱讚王旦,原來不是溢美。論胸襟,他寇某人的確是差多了!
事後有同僚輾轉得知,有笑王旦傻的,也有罵王旦笨的:即便是秉心公正,純粹為國舉才,但推薦是實,撿個順水人情做,也是自然不過;何苦當面拒絕,背後才向皇上薦舉?
王旦任由眾人嘲弄,只回了一句話:拿公家的爵位作人情,這種事我可做不來。
《廿字真經讀經筆記》-60。釋「效敬玄黃,是為大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