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夫妻,青梅竹馬。同個村子、隔壁人家,你家九個娃、我家一打,稱兄姊、道弟妹,打打鬧鬧、同進同出,長子十七、長女十六,結成兒女親家,再理所當然不過,反正你家就是我家。
弟弟妹妹、接二連三成家,第三代開始咿咿呀呀,家裡鬧哄哄、整天嘰嘰喳喳,人多口雜、心眼冒芽。小吳小倆口,一人揹一個、抱一個,手牽手、向前走,像辦家家酒,一家人來到村子盡頭,沒有炊煙,耳根清靜,兩人決定,就地落戶安家,一貧如洗又無妨,天當被、地當床。
老吳成了一家之主,常常出門,每次都說要去掙錢好養家。幾個月渺無音訊,終於盼到男主人進門,有時丟些零頭、立刻走人,有時一文不明、裝睡不理人;太太恍然大悟:原來這叫〝男主外〞—男人只管出門在外。別人看在眼裡、指指點點:她守活寡;親戚朋友,嫌她窮酸,不再來往。吳太來不及悲傷、不懂得算計,坐看日出月落、等著天生地養,抓魚、種菜、養雞、打水,老公於我何有哉!出門當丟掉、進門當撿到。五個孩子,一天天長大,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娶媳婦、嫁女兒,抱孫子、坐月子,日子過得不亦快哉!老吳幾次三番,不期然回家,瞅著一屋子似曾相識的陌生人,原來孩子長大了,長成這樣!誰家小屁孩,天黑了還賴著不走?竟然大聲嚷嚷,叫他阿公!
認識吳家的人,提到老吳夫妻,沒人不搖頭!衝著老吳搖頭:這老小子,無藥可救!因為老吳吃喝嫖賭、花天酒地,揮霍祖產、不事生產!提到吳太,也是人人搖頭,因為稀有動物、絕無僅有:老吳上輩子積德燒香,肯定嚇嚇叫,才會太太不喝、不賭、不偷人,還沒跑掉。
吳家門前,有個小土丘,裏頭躺著吳家大女兒,幾年前一場酒駕車禍的受害人。素來開朗的吳太,只有在談到大女兒的時候,斂起笑容,像喃喃自語:她哦,又乖、又漂亮,人見人愛,誰看到都誇!…唸到小六,是全家學歷最高的。濃濃的思念,溢於言表。當時大女兒的兩個孩子還小,老吳夫婦理所當然接手。後來,女婿再娶,孫子有時去看看爸爸,平常還是跟著外婆。家人圍坐門前,閒聊的時候,會不時望向那個小土堆,像她在的時候一樣,這是吳家想念遠行家人的方式。
進出吳家的村子兩、三年,老吳夫妻從來面無表情,我們不得其門而入。去年雨季結束不久,老吳氣息奄奄,大家認定菸酒惹的禍,誰叫老吳每天幾包菸、幾公升白酒,幾十年!不只兩、三回,老吳一口氣上不來,儼然倒數計時,家人開始商量後事,吳太讓我們看看不省人事的老吳,陪她坐在老吳旁邊。孩子都在金邊打拼,不在身邊,三十幾年夫妻的情仇恩怨,末了,老伴牽手、相濡以沫。老吳終究挺了過來!夫妻倆開始嘴角上揚。看到我們,大老遠揮手招呼,非得坐坐聊聊才像話。談到孩子,不勝唏噓,鄉下人進城,拚了命幹活,經年累月、一無所成。因為疫情,金邊封城近一個月,解封隔天,老吳的孩子們,收拾細軟、攜家帶眷,結伴回老家,決定一起種地。老吳夫妻樂不可支,兒孫滿堂、常相左右。孩子、孫子和我們,從怯生生、保持社交距離,到沒大沒小、嘻嘻哈哈。
每次往吳家的路上,我們忐忑不安:老吳還在吧?一個乾季過去了,認識老吳的人都不可置信:老吳還活著?!草地醫生也想不通:老吳找了哪個大仙?拜了哪座廟?我們跟老吳說:因為耶穌。耶穌等你認識祂、相信祂。耶穌已經在天上為你預備地方。聽我們講耶穌,聽到耳朵長繭的老吳,顧左右而言他;孩子們面面相覷、裝聾作啞;太太靦腆老實說:沒興趣!不上心。
新冠病毒肆虐,全世界同仇敵愾,急欲除之而後快,因為病毒讓人病、讓人死;罪惡同樣讓人病、讓人死,世人卻視之為己出,保養呵護、滋潤培育,甚至後來居上,成了主人。新冠各家疫苗,不保證百分百療效,「神的兒子顯現出來,為要除滅魔鬼的作為」。荒唐一輩子的老吳,向來大方承認,他是罪人、也是病人,如今氣若游絲、骨瘦如柴,醫學上,找不到理由解釋,他怎麼能撐到現在?神的忍耐寬容,無可推諉、明明可知。「他若呼求我,我就應允他」,我們呼求神,老吳去而不返之前,有得救的確據;吳太和孩子們,同心宣告:至於我和我家,必定事奉耶和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