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福路上車流滿溢,我牽著他的手,或說是抓著他的手臂。
「一起死吧。」我說。大力的將他往車道拽,他的袖子在我手上變形,我只看得到車燈變幻,街燈閃著圓光,喇叭聲響。不到半秒,他將自己和我推回人行道,力氣終究比我大。
「妳好扭曲。」他在我耳邊說,然後,不由分說抓著情緒激昂的我繼續前進。
那晚他想著尚未吃到的晚餐。
多個月後,他打的最後一通電話亦是咬牙切齒,扭曲兩個字幾乎從我話筒爬出了幾隻蟲到我的耳朵。
我是扭曲的,從此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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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你聽到了嗎?」
「要不要吃自助餐?」
飯畢他拿了爛掉的蘋果給我吃,計較著我欠他多少錢,然後他就走,帶著他的環保餐具瀟灑的走。他不過就是那樣的一個書生,戴著眼鏡,纖弱的盤踞在他的桌椅上,盤踞學校每種自習的角落,偏偏我要隨時接應他沒來由的寂寞。
所有石頭丟入水裡沒有回聲,我就那樣耗了好久好久。
他叫我去看秒速五公分。我在第二段故事看到他和自己,我無法言語,但我衝浪衝太多次知曉無用。我還是奔向他最後撞壁,直至自爆,直至死掉。
他再也沒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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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w the lawn.
我們都要學會在別人家割草。但畢竟是別人家。
「我媽討厭台灣女生。」
「我也討厭中國人。」
他將我抱住,走到儲藏室拿出割草機,拿出高筒鞋和手套,不理屋內母親的注視,我們在豔陽下開機割草,摟摟抱抱。
我們在每個晚上纏綿但沒做愛,我們擁抱親吻我們互相假裝心理師諮商彼此。
可是魔法終會隨著離開土地而消失。
最終我還是離開了那個大房子,我還是離開了那個漂亮的,我硬要堅持是島嶼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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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從不屬於我的摯愛。
他鑽進被單,調整內裏。我坐在一旁看他半身在異世界,半身在我身邊。
那擠在一團的內裏變得平順了,我卻變得皺巴巴的了。
我喜歡你!我無需吶喊,無須多說,說的都是徒勞,說的都是困擾。我提著沉重的行李,轉車到台北,再搭火車到台東,搭客運走上太麻里,亮晃晃的海擁抱著那麼一個人,對我來說只有那麼一個人。自造的浪漫比任何光都還要亮,台11線上筆直的柏油熱呼呼的踩踏著我,轉進長長的坡道,有池子、狗,懶洋洋的遊樂造景,我在烈日下看見遊客中心裡的人。
他看書,讀那些我一竅不通的化學式。我知曉這個人不只熟知化學式,他迷戀張腔,理解城市規劃,歷史,他可以以一張諷諭的臉說出所有我吐不出的句子,一方面關乎知識,一方面關乎性,都是我不甚了解的東西。但一開始的在意不是來自這些,僅僅是因為,我想拯救他。
我想撫平他稜角,讓他盡情脆弱,我想看他臣服,臣服於他自己的柔軟,不用偽裝,不用防衛。他讓我心塞,心疼,讓我在那個大肆展現自我的年紀卻像是躲在草叢裡的蛇。讓我在惶惶的夜裡擔心他失措哭泣。這感情是否被稱之母性,我不確知,但他確實喚起某些東西。
正因為被喚起,所以我來了。正因為明白自己被喚起,所以以一張無謂的臉現身。
這不是能夠大喊的青春,不是能夠張揚的感情,但更不能夠在兩人獨處時小心翼翼。所以我盡我所能的灑脫和無謂,這樣就不是疏離,不是疏離就沒有鬼。
我們在只有一張雙人床的民宿裡看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灰黑色調的偵探卡通。
不是因為兇手神秘而殘忍,其實我很侷促,心跳還加速,當開始尋找言詞就注定透露不自然。我的不自然來自於該死的少女心。
更該死的是房間裡不需要兩個少女。他的少女心比我更為精緻,卻不會為我顫動。我想我明白的。
我想把少女殺死,我想擁有完整的陽具。我想進入他,探求他。我想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