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時代到紙本——青年創作成果發表會】
活動日期:2021.05.08
活動地點:春秋書店
作者:徐禎苓
對談人:B編(編笑編哭)
徐禎苓紀錄她在上海的交換學生生活,當時她進行的研究的主題是新感覺派作家劉吶鷗,便根據他的日記內容去走訪當地,所寫下的篇章就成為《時間不感症者——重返魔都1930》的雛型。
她表示,其實一開始並非懷著創作的目的去上海,而是出於對劉吶鷗這位作家的好奇,「我覺得實在太特別了,怎麼會在五四運動後、白話文變動的狀況,一個台灣人去影響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我覺得實在太有意思了。」
在研究劉吶鷗時,很快就碰上難題,起因於他所寫的小說內容讓她難以融入,裡面提到二三零年代的法租界景象,包含舞廳、梧桐樹、上海南京西路、洋樓、新款汽車呼嘯而過……這些風景描寫都和她的生和離得太遙遠了。
而台灣在這塊的研究資料又缺乏,使得她碰上瓶頸。時值政大提供了交換學生的計畫,於是她便決定申請,並在2014年的九月抵達上海。
然而很快就又面臨到大問題,她以交換學生的身分到復旦大學,想選課的教授卻到了政大授課,復旦的課堂因而停開,兩人錯身而過。其他的修課和又和她的研究主題無關,在這樣的不湊巧下,她也不想浪費這半年的時間。
談起劉吶鷗,徐禎苓準備了照片介紹。劉吶鷗是出身台南柳營的望族後代,現存的劉啟祥故居(劉家古厝)是劉吶鷗的堂弟居所,劉啟祥和楊三郎、顏水龍是同一批赴法國留學的畫家,也是最早留法的畫家。至於劉吶鷗在台灣時,就讀長榮中學教會學校、後來去日本東京青山學院留學。
其實劉吶鷗他也想去法國,卻因為船期過長等交通因素被母親勸退,只好退而求其次轉往法國在中國的租界——上海。以舊照片比對,當時的法中街景很有一致性,路旁都可看到梧桐樹、地磚、建築等,包含變化分明的四季,故有東方巴黎之美稱。
在二三零年代時,郁達夫、魯迅等中國文人皆曾至東京留學。東京是明治維新後東方最現代化的城市,作為更早的留學生,劉吶鷗便帶著這樣的經驗,想在上海一展身手。
徐禎苓看著劉吶鷗的日記,卻有了更多的疑問,為什麼劉吶鷗不願留在東京?為什麼不回台灣工作?為什麼要選擇上海?身為一個地方望族,還有財力餘裕可以開店、拍電影的人,究竟上海有什麼魔力讓他留下?她想要探究這些問題的答案。
若是跟著日記內容,走他走過的路、看他看過的世界,是否就可以得到這一切問題的答案呢?1930年的上海指南(旅遊書),連花街柳巷都是景點的一部分,以當代眼光是很難想像的。
她笑說,那時候她的書桌都攤放著1927年、1930年、2014的地圖,她要藉由這三者去對照、看路線的差異,不只是以此更靠近研究對象,且在這當中切實感受到的歷史變化,便是她此書中提到的時差感。她著重的不只是現在,而是怎麼從過往流動到現在的歷史感。
其中帶給她諸多感觸的是多倫路,現稱名人街。那條路上有孔祥熙豪宅、相鄰是白公館、以及汪精衛政府官員的宅邸、巷子內有共黨產開會的地點、巷尾有魯迅故居……一條路上夾雜豐富多元的政治元素。雖然現在立了魯迅、蕭紅等共產黨相關人物的銅像,若只單就這點可能會片面地以為是左派的紀念。
「當你了解歷史,(再看到這些)就會知道所有的歷史、所有的地景都不一定是真的。歷史是可以被詮釋的,看你選擇的角度去詮釋。」只有回到那個時刻,才能真的了解那個年代,這些體驗給了她很大的觸動。
還有另外一個讓她百感交集的因素,即是因為2014年發生的幾件事情,包含台灣的太陽花運動、香港雨傘革命,對中港台都是衝擊的大事件。中國武力鎮壓新疆車臣暴動、西藏不平,是波折的一年。
對照回1927年,上海清黨、大正轉昭和,是戰爭的前奏。也是個震盪的一年。
「我們走到了現在,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歷史。」
在書寫過程中為什麼要強調年代?——這件事之所以重要就是歷史感。每個人身上都承載了片段的歷史,包含建築、街景也都是歷史的一部份,徐禎苓在踏查的過程中就是想要知道這些人、這座城市是怎麼背負著過往?一路變成如今這個樣貌的?
雖然現在看似變得稀薄,人們常常忘記過去的事情,但歷史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到了1940年,中日戰情益發緊張。劉吶鷗中文講得並不好,相較日語甚至是台語都講得流利,他在上海生活時,從沒有表明過他是台灣人,反而曾因為口音被誤以為是福建人。然而諷刺的是,因長相特徵之故,最終還是因為被當作漢奸給人暗殺了。
談起這件事對她的衝擊和意義,便是她以自身的經歷去代入,在2014年的中國街上,為什麼還是不能說(自己是台灣人)?明明時空背景不一樣,卻仍然可以對照和置換——為什麼過去不行的現在還是不行?為什麼過去可以的現在反而不可以?
歷史到底是什麼?這些問句成為一個轉捩點、觸動了她,決心要將之書寫。
而B編是在太陽花時期就身在上海,在當時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以及這樣的經歷是否影響到看書的方式?對後來的職涯或生活有觀點的改變嗎?
B編表示當時就有被告誡,除了在學校之外的地方,盡量要隱藏自己是台灣交換生的身分,可以假托是廈門人、福建人。該學期中(2014.02-2014.06)發生了太陽花事件,讓她的處境變得尷尬。
中國學生對此(服貿、太陽花事件)也有好奇心,卻因政府情況,想講又不敢講。
在這樣的過程中也讓她去思考「我是誰」這件事。和徐禎苓不同,她主修是研究甲骨文,然而也因選課問題,修的課並不多,可以花很多時間在上海街頭走動。她對交換學生的生活是抱持著「來生活,而不是來旅遊」的想法,於是想盡可能融入在其中,而非遊客的心態。
可是身為台灣人,在當時該地卻不得不被包裝、甚至是妥協,種種因素不斷逼著她去思考自己是從何而來。太陽花事件後,讓她更待不住,於是學期結束就直接返台。
除了「我是台灣人」這個束縛之外,在那個當下也無法找到合適的旅伴,以至於她幾乎沒有離開上海,事到如今想起來覺得有點遺憾,沒有把握機會去探訪河南。她坦言覺得放棄得太早了。不過這段經歷也使得她往後更有包容性。
還有一個小故事是,在蘇打綠演唱會過後和陌生人共乘計程車,雖懷抱著強大的不安與害怕,所幸司機人很好,把她和同車的乘客都平安送回宿舍
也讓B編反思,她是否在一開始時把自己武裝的太過?建立起不願交流的城牆,其實無論在哪個地方都還是有好人,就算對當地政府有再多不滿和怨懟,其實要回歸人的本質去思考。
兩人接著談到後續出版的情況,因友人介紹便和印刻出版社接洽。徐禎苓笑說交稿的壓力主要是來自劉吶鷗的後代,對方聽聞此計畫後非常的積極,提供很多資料,卻也讓她變得有更多的考量。
這些過多的思量反而讓她礙手礙腳。直到書稿的結尾將近最後才放開,在這份書稿當中也有很多她的體驗、她的所見所想,並不是只有劉吶鷗的部分,想通了這點才釋懷和放鬆。
後續還發生了預期之外的插曲,也是經由劉吶鷗的後代親屬告知徐禎苓,劉吶鷗的小女兒仍在世,但她在日本東京生活,讓她一度很猶豫是否要去取材。
在行前有先和對方進行長途通話,得知她在30歲就離開台灣。
劉吶鷗之妹劉瓊瑛在1947年為了救援被綁架的丈夫葉廷珪,遭遇殘忍的對待,甚至劉家後來也受白色恐怖影響。徐禎苓說她不敢問詳問家屬遭遇的慘劇,只能猜想是劉家是為了避難而遠走東京。去了日本驚訝的發現,她並沒有因為長時間生活在日本而規籍,甚至門牌都還是以中文字寫著「劉玉城」。
在抵達前還遇到人身事故,遲到了兩小時,種種意料之外的事情讓她體認到採訪如此艱難。然而在談話過程中,徐禎苓感到劉阿姨很寂寞,難得在他鄉遇到同是台灣人,對方表現的分外親切;卻也在言談中感受到劉玉城仍保有那個撒嬌和任性,是被疼愛、被體貼照顧好的那個么女。
這段過程的感受讓她覺得是額外的收穫。
得到「青年創作獎助」這件事最重要的是讓徐禎苓有安定感,可以令創作者不必為了錢憂煩,能有安靜創作的機會,得以好好反芻經歷,將之變成作品。
而近年關於中國的書寫有各種類型,B編對此則表示以出版端來說,最終仍是需要面向大眾,但希望能提供更多元的眼光——想像中的中國、實際上的中國、台灣人眼中的中國、香港人眼中的中國、中國人眼中的中國。
《時間不感症者——重返魔都1930》受到評審委員的青睞得到獎助,也會讓出版社更有信心。至於這部作品對B編來說,雖然兩人皆有交換學生的經驗,在有共鳴的同時,某個方面也填補了她對上海認識不足的部分。
側記撰稿人:吳怡萱
《時間不感症者——重返魔都1930》
作者:徐禎苓
印刻出版
跨世代的疑惑與想像──「中國到底是什麼模樣?」
追尋踏查世代文青之交換生浪蕩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