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亦人子也？—香港的外傭族群

2012/10/30於荃灣海濱花園海寧閣

每逢假日，香港街頭就像多數臺灣城市的狀況，許多公共活動區域如地鐵站、大樓廣場、觀光景點、公園綠地、渡輪碼頭；甚至大廈樓盤、道路長廊，都聚集著大批外傭族群，數量少則數十百人，多則成千上萬。這些傭工相聚的時候，都身穿最滿意的衣裳，自備簡單的食物，用手機呼朋引伴，興高采烈地以「音頻甚高」的母語聊天，神情十分輕鬆，形成獨特的街景。

這些外傭絕大多數是女性，在公定假日相聚，就打著地舖，席地而坐，或睡覺休息、或者打橋牌、聽音樂、唱唱跳跳；有的還做起生意，販賣各種小物件。她們堵塞交通，劣化公共遊憩空間，全然無懼街頭行人異樣眼光。香港警方似乎也只能就近觀察、定點監控，避免犯罪賣淫及公安事件發生，似乎也拿不出什麼對策。

據香港媒體透露：在2000年的時候，香港整體家庭外籍僱工大約在18萬人之間；至2010年時已飆升至27萬3千多人。目前香港外傭人數粗估約30萬左右。按國籍區分，有七至八成是菲律賓人，近兩成印尼人，其餘則分別來自泰國、印度和斯里蘭卡等地。平時在香港街頭並不難見到東南亞女性，因為她們的長相、膚色、服裝都與一般華人不同；如果是來港旅遊的東南亞族群，絕大多數衣著光鮮，妝扮入時；然而香港的外籍女傭，卻大多穿著廉價衣裳，打扮俗麗，很容易辨認。

香港從七十年代初期引進菲傭，隨著經濟繁榮，外傭月薪資水漲船高。據《亞洲週刊》報道，七七年每月薪資約650港元，八三年已達1650港元，九八年則衝上3860港元最高峰。九九年遇到亞洲金融風暴，外傭薪金被調低至3670港元。2011年起又調漲至3740港元。根據香港聘僱外傭的「標準雇傭合約」，雇主必須為外傭提供免費膳食，但雇主也可選擇以「膳食津貼」代替；膳食津貼的公定價是每月不得少於775元。所以目前一個外傭月薪大約可以拿到4000多元。天啊！折合新台幣不到16000元，而在香港租一間像樣的公寓，光是租金，最起碼也要7000至12000港元，很難想像她們拿這樣的薪資，該怎麼過活？

今天在港島北角與教友S共進午餐，感受到香港居民對於外傭的觀感是十分錯綜複雜的。由於許多粗重、瑣細、家庭照護的工作沒人要做，香港家庭也有實際的需求。朋友提到外傭工作不力、欠卡債為僱主惹麻煩、相互連繫與雇主鬥法、在生活中使弄手段報復雇主、外傭與港府打官司爭取「永久居住權」等等，都使香港人對外傭的態度，十分反感。一言以蔽之，就是既依賴又憎惡。

S自己就有十餘年雇用外籍女傭的經驗，最高紀錄曾同時聘用3、4名傭工。中間當然有主僱雙方互動愉快的例子，S提及曾有剛生產的外籍女傭來港應聘，看到她身子單薄，不免動了憐憫之心，自動解約並支付她兩年薪資，好讓她回鄉照顧自己的孩子；然後再請仲介另派一位外傭。像這樣真誠付出的極端例子，聞之格外感動人；但香港同樣也有壓榨外傭勞力、性侵外傭、言語凌辱、甚至毆打虐待外傭的例子。

而外傭同樣使出種種手段與雇主鬥法，比如打聽雇主行蹤，與其他外傭相互掩護，在工作間出訪友人；欠卡債被解雇，一走了之，引來討債公司長時期騷擾。更駭人聽聞的是，對雇主施行「巫蠱法術」，將生理穢物摻入食物讓雇主食用，以便取得雇主信賴；或者根本就患有精神分裂症，卻應聘來港，夜間「磨刀霍霍」的例子，都使人心生畏懼，不可思議。

S說香港法院對於雇傭間的法律官司，常常顯現「保護弱勢」的傾向。比如前述「以生理穢物摻入食物」的事件，後來進入法律程序，結果涉案女傭卻被香港法院判定為無罪。還有，類似2003年3月間，在港外籍女傭為自身利益在中環發起遊行示威，指責香港立法局支持「調低外傭工資」的幾位議員是「窮人的敵人」。這些舉動，都讓很多香港人感到憤怒。

2010年12月間甚至還有外傭經「法律援助署」聘任「彭思帝理律師行」為代表，以香港資深大律師李志喜為首，協助三個菲律賓外傭及家庭入稟香港高等法院申請司法覆核，要求比照香港居住連續七年以上，也能獲得永久居留。其中一宗案件已在2011年8月22日開審。有報導指稱特區政府內部開審前已估計「政府有8成機會敗訴」(詳見：維基百科「外傭居港爭議」條)。為此，立法會議員謝偉俊在極力反對外傭居港權之餘，也在社交網站Facebook建立「反對外傭永久居留權關注社群」專頁。從這些例子，都不難看到港人對於外籍女傭的反客為主，是萬分厭憎的。

回想臺灣開放引進外勞也有二十年，據勞委會統計，截至今年十月為止，臺灣的外勞人數首度突破四十萬，成為僅次於「臺灣原住民」的第五大族群。港人遇到的問題，台灣遲早會面臨。我來港之前，就曾聽聞臺灣某有頭有臉的雇主，遭菲籍女傭以「肚子裡懷有男主人骨肉」為由向女主人威脅，要求500萬賠償金，否則一定讓事情曝光。雇主礙於情面，在妻子陪伴墮胎賠款，私下處理了事。六、七年前，我也曾聽聞某個朋友家中聘用了一位「豐乳肥臀」的外籍女傭名叫瑪麗亞，照顧已癱瘓的妻子；而瑪麗亞也同時替代他的妻子遂行「妻子的職責」…從此「瑪麗亞」成為一個用來開色情玩笑的名字。還有前中央大學哲學系主任馮滬祥「性侵外傭」疑案，糾纏許多年，才以馮敗訴結案。唉！臺灣人怎樣對待外籍女傭，由此可見一斑了。

兩個月以來，我常在荃灣海濱公園、地鐵站看到一些外傭族群；她們或者帶小孩上下學、或者推著輪椅老人散步，其中有不少人能說得一口道地廣東話，我總是感覺應該對這些女傭致敬！很難想像香港缺了這一群人的協助，會是怎樣混亂的狀態？

《南史》卷75《隱逸傳》記載陶潛送一男僕給他的兒子，提醒他：「汝旦夕之費，自給為難，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勞。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這句話常常進入我的心中。但是朋友S也提醒，隨著外傭入港三十載，其實她們的「外傭前輩」也積累相當豐富的經驗，足夠讓後來者與雇主周旋之用。尤其是當東南亞外性出國幫傭的動機，越來越不單純時。「此亦人子也」的體恤固然不錯，以極端低廉的薪資，取得外傭的生活協助，固然要感激要同情，但似乎也不能太濫情。

回想起菲律賓在三、四十年前也曾是亞洲經濟發展繁盛地區，被貪瀆成性的費迪南德·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近二十年統治，「搞殘」了這個國家；二十年前的臺灣，不也曾經是「臺灣錢淹腳目」的狀態？現在卻如同菲律賓一般，經濟發展遲滯、社會生活氣氛凝重。臺灣很早就有台勞到大陸工作，最近連大學畢業生到澳洲「遊學打工當屠夫」都已不是新聞；藍綠政客你死我活互鬥二十年，不僅大大阻礙臺灣的永續發展，會不會在不久的將來，也將臺灣推入菲律賓的後塵，成為藍領勞力的輸出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