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筆記｜翻開性掠食者完全操作手冊：Ronan Farrow《性掠食者與他們的帝國》（上）

性暴力（sexual abuse）作為人類社會最古老的暴力，一直以來是各個文明裡隱而不言、多加閃躲，以致難以細緻討論的傷疤。即便隨著時序輪轉至當代，上世紀的女性主義先驅已經將性別問題以更精準的方式拆解——一切源自於社會中各色角色的權力不對等，而為了彰顯權力位階，需以性作為宰制——如今我們依舊還是會看到性暴力以更幽微、更巧妙的方式繼續在暗地裡延伸。而也正因為性暴力是如此古老且無孔不入，不同層次的暴力甚至已經快要成為生理女性跨文化、跨地域、跨世代甚至跨階級的普世性受害經驗，近幾年的社會運動 #metoo 之所以像野火一樣燃燒各國，也與這些聲音即便如此龐大、廣泛，卻長期不被聽見有關。

而在 #metoo 運動中，燒起熊熊大火並且劍指世界上最惡名昭彰的好萊塢共犯結構的指標性人物，也非 Ronan Farrow 不可。2017 年 Ronan Farrow 與紐約客（New Yorker）共同合作，以調查記者身份刊登好萊塢商業巨擎 Harvey Weinstein 多年來的性別暴力犯罪，與同時間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針對同一主題的報導篇章，可謂一次掀翻了好萊塢光鮮亮麗的遮羞布。當時這波重磅報導引發了極大的討論聲量以及法律攻防。然而，要等輿論實際成為行動，正式把 Weinstein 從產業寶座拉下台，甚至直至定罪，依舊花費不少時間。Ronan Farrow 於 2019 年將他的事前調查、採訪困難以及從中碰到的各式阻力，以編年方式記錄，《性掠食者與他們的帝國（Catch and Kill）》才終於出世，向大眾娓娓道來背後盤根錯節的體制與漏洞。

這本書雖然而後遭受不少批評（這我也會在而後解釋為何我認為這些批評合理），其主要傳遞的訊息也依舊完整：與其說這本書讓我見識到「性」作為一個古老的羞辱手段，如何持續貫穿人類歷史，我更訝異於的維度更應該是——當高度複雜化的法律以及線下物理暴力被更加狡猾聰慧的掠食者使用時，調查記者、攝影記者、經紀公司以及倖存者要能集結力氣，其門檻會越來越高，有時候甚至還得要運氣加持，反抗者與吹哨者才有機會邁向成功。

《性掠食者與他們的帝國》到底揭露了什麼樣的掠食者策略以及法律工具，對付這些不聽話、想要突破高強的獵物？哪些社會安全網的漏洞至今依舊沒有補齊？而當目前已知的方式被破解後，掠食者有沒有可能又從現有的模式持續演化呢？

讓我們從掠食者的角度，看看他們是如何玩弄體制與工具，用 Ronan Farrow 所謂的「Catch」和「Kill」，用以對付倖存者、旁觀者、調查記者、媒體。而這些人又是怎麼以蚍蜉撼樹的姿態，推倒高牆。

沒有一個受害者（victim），或我應該用更精準的詞彙——倖存者（survivor）知道自己在被侵犯以前，早就已經成為獵物了。由於性掠食者絕大多是都是食隨知味的慣犯，對於如何挑選適合下手的早有一套準則。而好萊塢作為全球影視娛樂圈的頂點，正是一個吸引眾多相信美國夢的築夢者，或是說，夢想翻身且背後沒有其他資源，相對弱勢的族群的光源。

什麼叫做背後沒有資源？剛自演藝學院畢業的學生、剛稍有名氣但隨即決定跨國工作的年輕演員、不見得熟悉美國社會體系以及語言的移民，諸如此類。這些人需要穩定的工作、可能的曝光機會，用以維持他們尚未平穩且可能顛簸的夢想之路。也因此，對於任何能夠幫助他們的橄欖枝，他們都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