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書]一場遊戲一場夢《伊甸納》

2021/08/20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圓與幾何的世界
「你的機械師簡直太優秀了!而且他的心依然純粹。」
—「序曲」
墨必斯(Mœbius)圖文/陳文瑤譯/積木文化/2021.7
忽然領悟,漫畫《伊甸納》何以被形容成「水晶一般的科幻作品」了。那是明指作者墨必斯(Mœbius,1938-2012)寓寄其中的心靈。
晚期風格的《伊甸納》,畫風不僅僅是通透而已,還是從無性別、無慾望出發,所有的線條和延伸,都並非通往你我的心靈,而是直接上昇到了宇宙,而莫比烏斯環般的永恆回歸寓言,就好像等著擁抱地球的外星人傳給人類的宛轉密語。

少了情感的純粹之心

每一個閱讀者的心靈深處,都有一株等待被攀附的情感之樹。儘管我能理智地了解墨必斯在科幻創作上的無可取代,知道他開創了某種科幻世界的原型,包括人物造型、未來城市的結構,以及以圖像為主體的流動語言。我曾一度被其淹沒,奇妙地認為自己應該要更「深刻」地認識墨必斯,了解《伊甸納》,在他寫意的流裡任其滲透、感染,然後吁出長長的一聲「真的太偉大了!」
是怎樣的恍然大悟,讓我終於承認其實《伊甸納》並沒有引起我的共鳴,我的情感之樹並沒有被攀附。那是種深深的打擊,我從深自以為的圖像美好世界醒來,像一個天真者吃了善惡之果,瞬間被逐出伊甸園。
夢的引導師布吉和守護小精靈,如此耳提面命,我卻跟斯提爾一樣,直到沉到最黑暗處、在被大腦思維弄翻之前,才驟然醒悟過來。
立體四方的「地標」,是夢抑是現實的極限?

在圓與幾何的宇宙射線裡

「圓形」是書中反覆到煩的意象,如果你只注意它們的話。
「無我繪畫的絕對性,是畫出如同以圓規畫成的完美圖形。⋯⋯我喜歡的,在一個與自身個性呼應的索引裡透過敘述玩遊戲;找到效果,但必須是中間色調;同樣在指引讀者,但是以靈巧且寧靜的方式。」
這是墨必斯在訪談時說的話。是的,關鍵字是「無我」、「圓規畫出的完美圖形」、「遊戲」、「中間色調」、「靈巧且寧靜」,我在書裡感受到的,也是幾乎令人尖叫的相同運行規則。
正圓形的太空艙、圓形的帽子、偌大水晶外顯時的圓、金字塔升空時反映在地面上的圓、星球的圓、鼻啪人的面具造型是圓柱加橢圓、乃至無面貌的人群、破地而出的植物,都是刻意的圓頭造型。歷經10多年創作的《伊甸納》各篇章,「圓形」如此靈巧安靜地喧囂其上,彷彿不厭其煩地訴說著永恆的神話,不曾離去,也不曾死亡。
人們只有在認知當下一切皆是完美演繹的同時,才能感受此時此刻自己的存在,瞬間即永恆,於是可以自在、延伸和變形。
墨必斯在圓形的意象裡徹底玩起這個遊戲,圓形之內的人物,圓形周遭的發生,從圓形延伸出去的線條,它們成為遠處單調卻充滿冥思氣息的風景,成為承載智慧思想的金字塔、成為一層層向深處、向生存突圍的界線
在形形色色的幾何之內,所有人都可以盡情發揮想像力、做自己想做的夢,可以愚蠢、可以怪力亂神,可以死亡、也可以輕易重生。因為一切皆完美,ㄧ切也如夢幻泡影,伸手的觸感如此不真確,卻又如此歷歷在目。

圓形的完美風景:伊甸納
幾何和圓形構築的世界

故事是種外星隱語

故事的流動是浮世裡人們最容易認知的現實或虛構。墨必斯捨棄所有的繁複,用一種類似童話故事的架構,以「在無垠的星球之間」取代「很久很久以前」,時間替代成空間,圖像取代語言,人物的臉孔跟造型也趨向簡單平面,就像荷蘭籍的米菲兔以及無嘴貓hello kitty,以有限的線條詮釋最深廣的聯想。
至於追尋真愛,雖然墨必斯自認為在《伊甸納》裡,自己一反過去反諷的畫風,提煉出了感情做為推動故事的動力,但認真深究,會發現,不是不相信,只是更深信那是推動主角斯迪爾前進的「慾望」,而非名符其實的「愛情」。所以當阿丹輕易說出「我愛你」時,斯迪爾竟然猶豫了幾秒。
甚至連文字跟圖像也有了激烈的倒轉。圖像徹底充滿法西斯式的權威,仰著文字不能盡訴的高度,一路寫意遊走,將大部分文字置於符號般的存在,例如:
跟著斯迪爾旅程的三個球形「亞圖騰」,一路上接龍似講的話,就是反諷地充滿理性邏輯、但又卻毫無意義的語言。
但唯有追尋是認真的
「從今以後,你的名字就叫『旅人』」
墨必斯在這句話的前後都認認真真表述了自己,在他以畫得快畫得多畫得簡潔美麗來逼近真相的路途上,追尋「真愛」是一個「應該」的目標,而非一個始於「內心動機」的噴發。反而他的追尋動力在於每次的風景,在於每次的召喚,在於每次的再出發:火箭升空,那源自內心深處的火般的創作與探索熱情。
墨必斯所創造出來的這個世界,在幾何和圓形的平衡佈局下,讓我們看見一切二元思維的運作:男人與女人、下潛與升空;樂園的原始美好、樂園外的文明愚信;有光的晶瑩澄透、暗影的變形穿刺,自由和瘋狂都在一線之隔,簡單和複雜也在轉念之間,甚至他以為的、頓悟般的露骨情感媒介,其實內裡都還是純粹、幾近機械化般的筆觸。只因露出的情感愈多,其實是愈淡薄人情,曖昧的流轉反而才是糾纏不斷的煽情,久了便膩。

一切如夢幻泡影

因為當下就是圓滿,所以目標顯得不重要,唯有追尋是真,再出發是真;就連二元對立都是幻影,感情的彰顯也只是沿途的風景。墨必斯沒有在伊甸納陷入人性的掙扎,沒有大悲大喜,不管是有意識或無意識,是成還是敗,《伊甸納》都超出了科幻故事的界線,用純粹的心法,直升到了宇宙,從太空艙裡不斷俯瞰人們。生、死、重生都是永恆回歸的宇宙命題,人們就像星球、在無垠中瞬間消亡、明滅。
站在人類的視角,我徒侷限在情緒高高低低的曲線裡,無法探至墨必斯世界中圓與幾何的維度、那來自外星的隱語。因為讀不懂《伊甸納》的遊戲和夢境,故而低落,想起來,那竟然也是人類獨有的一種深度自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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