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選劇｜沉溺於墜落帶來的心悸：《無法抗拒的他》

在成長過程中我們會有很多疑惑，在挫折與傷痛中學習，避免再一次跌跤。然而，人生並不總是如此，傷痛彷彿隨著歲月流逝被帶走，徒留的是跌倒之前，奔跑的喜悅和興奮，是踩空剎那，墜落感帶來那令人膽怯卻想再次體驗的悶痛心悸。

今次，虛構的故事裡沒有牢記心理陰影的主角，只有以為對方會照亮自己的幻想。韓劇《無法抗拒的他》（알고있지만）改編自同名漫畫，講述即使不相信愛情、但仍想戀愛的女人劉娜比，和認爲戀愛很麻煩、但很享受曖昧的男人朴宰彥的故事。整體來說，本劇還原度高，不論是角色的造型、性格都與原著漫畫頗為相似，而多數讀者對原著的諸多批評，如：男、女主角的性格缺陷，也反映在本劇的觀眾評論上。

不過即使批評甚多，許多觀眾依然沒有棄劇，邊看邊罵地迎來大結局，除了本身是主角粉絲、貪戀主演的顏值之外，也有不少人深受配角群的吸引，比起關注主角進三步、退兩步的愛情迴圈，反倒對支線的發展更為上心。

劇中的雕塑系同學們呈現了愛情的複雜樣貌。首先，尹率與知完的同性之愛使得本劇的愛情觀更加多元，兩人是國中開始的好朋友，相較尹率十分清楚自己的情感，知完則僅將尹率視為摯友，直到尹率身邊開始出現追求者，她才感到有些不對勁。

在異性戀主導的世界裡，人們曾對於同性之間的超友誼、異性之間的純友誼感到害怕與不解，因為那超出了社會的理解能力範疇，前者是否會破壞愛情伴隨的占有與支配感？後者又會否撼動社會習慣的愛情模式？或許隨著時代推進，人們不因為社會眼光而考慮性向問題、迴避愛情的可能之際，將不再疑惑自己心中那快樂也疼痛的情感。

認為性、愛可以分開的劉光娜，以及不善言辭的南圭顯也令觀眾著急於兩人愛情發展。他們的愛情觀有著巨大落差，南圭顯對於進入穩定的交往關係十分執著，無法接受劉光娜與過去的藍粉知己藕斷絲連。

一旦成為戀人，旁人似乎就難以置喙兩人之間的各種問題，即使是法律規範的婚姻制度，仍只是訂下了婚姻享有的權利與義務，無法囊括所有婚姻／愛情中的相處模式，更無法透由法條預先告訴我們所有可能的傷害。不論是不容別人介入的戀愛、開放式的愛情，又或者常在電視劇出現的契約戀愛，都講求雙方的共識，面對愛情的態度亦是價值觀的一種，穩定、無負擔的相伴終究需要共同的價值觀作為基礎。

來到戲外，飾演南圭顯的演員金敏貴傳出劈腿、違反防疫規定等負面新聞，導致後半段戲份大減，剩下遠景、背影，或失焦，即使是與劉光娜的對手戲，鏡頭也幾乎只拍攝劉光娜。觀眾的劇烈反應造成拍攝更動，這也證明了觀眾對於這兩個角色的共感，除了因為負面新聞而批評、拒看之外，更因為投射在角色上的感情被狠狠碾壓。

在劇中扮演純情男子的演員在戲外卻出現完全相反的舉動，且正是在劇中情感遇到瓶頸之際爆出，讓人們感受到自己所相信的愛情似乎被唾棄了。就像時間終於到了盡頭，戲劇的魔力在此刻被破解，這份情感沒有落下遺跡留待人們找尋。戲裡戲外的分界不再堅實，甚而戲外的紛擾滲進了這個世界，無需談論入戲與否，因為即使那是戲，人們也不再願意付出真心相信。而觀眾反應也代表了社會面對破壞關係、破壞規則之人的反應，人們無法主導旁人的愛情，但那些法條無法彌平的傷害，則由輿論斬殺。

最後，回到劉娜比與朴宰彥身上，其實同樣是共感與否的問題。兩人的互動總是迂迴，這並非一個單純、戀愛零經驗的女人遇上花花公子的故事，而是一個不相信愛情，卻需要陪伴，且無法掌握適當定位的女人，遇上了樂意付出陪伴，但無法接受被關係束縛的男人。兩人的互動讓許多人感到疲倦，甚至覺得劇情太灑狗血，然而他們卻可能是真實存在於我們身邊的人。

本劇前九集都著重於劉娜比的內心獨白，與漫畫採用女主角視角極為相似，直到最後一集觀眾才有機會聽到朴宰彥的想法，代表在經過長久的拉扯之後，朴宰彥終於願意展開自己的心，以真誠的態度審視這段關係，只是他不知道是否為時已晚。劉娜比就像那些我們已經勸誡了許久的朋友，告訴他踏入這段關係的利弊得失，深怕他飛蛾撲火。但是正因為那是心之所向，才會奮不顧身，每個人都有奔跑的理由，有些人是為了到達終點，有些人是為了沿途風景，有些人則是為了縱深一躍的時候能夠更迅速地掉落。那種失重感，是他一輩子都在追求的永恆。

我們害怕傷痛，卻也曾經追求傷痛，有時用新的傷口覆蓋舊的瘡疤，有時為了避免更大的傷害而選擇傷害自己。如同陷在泥淖裡的人們，一旦掙扎將會更加陷落，所以放棄了思考，因為離開之後會更加痛苦，所以選擇沉溺。

劉娜比在首爾受了傷便回到老家，無法處理與朴宰彥的關係，便從兒時玩伴梁度赫的身上尋找慰藉。她總是在逃避，甚至製造新的問題，捨不得、放不下，更因為這是自己踏入的遊戲，使得今日的在意與認真顯得更加狼狽。

朴宰彥則代表無法進入穩定關係的人，喜歡掌握他人更甚於被約束，長久以來的待人方式更讓他無法在面對劉娜比時釐清自己的心。也許是她的創作吸引了他，是她失神望著展品時觸動了他，是她直接地控訴自己的行為迷惑了他。他將異性作為寵物豢養，給予陪伴的同時，也正在享受陪伴，對於寵物有著絕對的宰制權力，他能留住他們，也能給予他們自由。但朴宰彥總將選擇權交給別人，不是出於尊重，而是因為這樣才能站在更高的地方，仿若更加在意這段關係的人就是弱者，而他無法安於這種位置。

最後一集給了朴宰彥更多的情緒表現，試圖補足他性格上的最後一塊拼圖，掀開以讚美和謊言裁出的輕紗，剩下的是因為無法邁入全新互動模式的徬徨和空洞。與前頭最明顯的差別表現在朴宰彥的肢體語言，那些未經同意的觸碰幾乎消失，兩人終於不再是一上一下互相角力的蹺蹺板，而是安穩地停在同一水平上。

在整部劇中，導演經常使用近距離的特寫鏡頭，近拍兩人的眼神與臉部表情，有時甚至帶來濃濃的壓迫感，眉宇之間的變化、因為厭煩而皺起的細微紋路等等，於有心人眼中總是被不斷放大。兩人的來回與拖沓或許令人厭煩，但正因為他們不是我們的朋友，我們沒有罣礙地關上電腦放棄了他們，也因為他們身上有著身旁某人的影子，我們看著他們原地踏步的同時，持續碎念著那不久前可能才滔滔的話語。

《無法抗拒的他》以一段關係的開始作結，沒有人知道他們的未來將走向何方，他們抱著「雖然我知道」的心情試圖一搏，是否會有快樂的結局已不重要，至少這次，他們是牽著彼此的手一起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