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空的心是靜的人是散的。
重新回家第一天,有了這種感覺。
林老和室內設計師一起走過屋子每個轉角,這些輪廓他全都記得,而今卻如同上了陌生的胭脂,耀眼奪目,一時之間,令他不得不迴避視線。
室內設計師叫做Ken,但林老不好英文,老是直接叫人「可以」。
現如今,「可以」就正如數家珍地向他介紹家中的新格局、動線的異動,乃至收納的規劃。林老看著眼前嶄新的家裝,竟是清醒地昏了頭。
林先生,林先生?
「林先生。」
可以親切的神情中有些侷促流露,想來已經叫了他好幾聲。
「可以可以,可以走了。」林老回過神來,失去了招呼的禮數,直接送客。
Ken掛著禮貌的笑容,說他會再回來找他吃頓飯,走了。
4、50年了。住這房子,竟有4、50年了。
可以離開了之後,林老站在空蕩蕩的房子裡,有些無所適從。
這下他就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個人了,隨著年邁的父母先後離開,感情淡薄的親人逐漸不聞不問,重新翻修的屋子像是精美的禮物,拆開後卻是張著血盆大口,無顧忌地將他吞吃入肚。
他想家了,從前那個家,他也想從前還有來往的人們。在這個光鮮亮麗的家裡,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人,熟悉的地方,充斥陌生的味道。「可以」說,今後他會帶著回憶住進將裝載他現在、以及未來的居所,微笑著。
林老躺在散發全新皮革味道的沙發上,這是他千挑萬選的沙發。對沙發來說,他是不是也是萬中選一的那一位呢?
翻修前的房子,堆積如山的雜物和生活器具,無章法地暴露在公領域,客廳、餐廳滿滿皆是,如今眼前這個光潔明亮的地方,卻彷彿黑洞,一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剿滅。他是異物。
林老突然覺得,玄關衣帽櫃底的掃地機器人,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他,隨時準備將他清理掉。
之前他還能自詡是家裡唯一能派得上用場的人,現在他卻是最格格不入的存在,老態龍鍾,死氣沉沉的眼睛中,隱約綻放一絲精光,無論如何渴望難以獲得的陪伴。
誰都好,能不能?
能不能做什麼?
「遼闊浩渺而無邊際」,林老現在的心境,就像他曾經在字典裡看過的,「茫無邊際」的解釋。
不愧是試躺過才買回來的沙發,終歸是舒服的,襯上人的溫度,有回報著暖意的趨勢。
林老心滿意足地想,過了幾天,他就要招待朋友來家裡慶祝他的二次入厝。到時候,「可以」也會來吧?
可以來嗎?
林老拾起身邊的抱枕,枕著帶著沉甸甸的腦袋墜入夢鄉。夢裡,家中的每一處無不擠滿了人,妻帶著兒回來,說很喜歡新的設計,兒吵著要爭主臥室,父母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相依相偎,看著讓人紅了眼睛。
Ken從人群中擠出一顆頭,微笑著說:「恭喜你啊,這麼多朋友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