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寫作》娜妲莉.高柏,心靈工坊,2016(30週年紀念版)
問題在於,我們以為我們活著;我們以為我們的言語字句是永恆堅實的,將永遠銘刻在我們身上。錯了,我們寫在當下,寫作只是那一瞬間的事。
我為何而寫,我怎麼寫,我寫了什麼。印象中是在東華吳明益老師的創作論課堂之中,學生反覆在思索的問題。某週老師放了這首歌曲,原唱是汪峰的《春天裡》:
我相信走上寫作之路的每個人有各自的原因,為生活,為了不浪費才能,為了被喜歡,為了找一個答案,純粹為了喜歡文學而讀而寫,為了說出那些想說而沒有機會說的。無論是從哪個出發點,我們至終走上同一條路徑:創作。讀者也許不會讀出來你為何寫下這些字,但的確會感受到一個作者在創作的當下所要表達的,也許是情緒,也許是一個生命思索,也許問題沒有被解決,反而拋出更多的困惑。寫作的當下,把那一瞬的微光留下,如同一個快門捕捉的一個映像。或者就如同當年我在課堂上聽到的這首歌一樣,兩個搬運工窩在一個小宿舍裡翻唱了大明星的歌曲,對生命有一些幻想,歲月給他們更深的迷惘,無處可投遞的心緒,一把吉他一首歌,無人問津也要唱著這樣的歌曲。
創作的理由恐怕並不複雜,複雜的是說法太多,每個都對,便莫衷一是。或者創作的方法有其傳統,也有其依循傳統而創新的。又問到創作作品內容有層次高低之不同嗎?微小心緒會不比歷史長河嗎?這些,至終還是要問你何以成為你的創作(而非他人的)。不過,在問理由、方法、內容之前,得還是先要開始寫,才有後續的問題。
《心靈寫作》提供了許多技術方法讓寫作成為一種遊戲,或是注意周遭環境如何能讓自己比較快進入寫作的心流狀態。比方用一張紙在左右兩邊分別寫上十個名詞和十五個動詞,試著用這些詞彙隨意組合、將原本的語法邏輯碰碎,重塑成詩;或是比起待在一個舒適的書房,去稍微嘈雜的咖啡館寫作則容易得多,原因是人需要一些外在的刺激,又需要這些刺激讓人專注在此外之事(例如手中的稿紙或電腦螢幕);也有寫作前暖身建議:先寫下當下的種種心態(否定自己寫出來的都是爛東西),或是先用文字簡單整理一個「反正怎樣都會揉掉的草稿」,因此就開始了肆無忌憚的傾訴,寫作便於焉開始。但最重要的,娜妲莉.高柏更像一個導師,是試圖維持著寫作的心態,而非技術。
有趣的是最近在讀的兩本書,一本是《心靈寫作》,另一本是《箭藝與禪心》,各位不妨一起讀作為對照。《箭藝與禪心》裡是以弟子的角度在寫師父的教導與自己的體悟,到了《心靈寫作》,彷彿會看到《箭藝》一書中的師父跳出來說話。或許寫作如箭藝,師父要教導的並不是用什麼動作、技巧、姿勢,才能讓射箭/寫作,而是在不斷反覆練習產出中,直觀地感受到那一切既屬於我、又不屬於我的事物。若是想要擊中箭靶而射箭,則不是藝術,同樣的,設想著自己要寫出好的作品,眾多的技術和他者的想法會變成幻音,不斷在耳邊影響自己,最終,只寫出不是真心想說的字句。都強調禪意的兩本書,告訴我們當下即是(當下也不是)的重要性,寫作時,拿出紙筆,把當下所想所感寫下來,細細描繪心裡所見的心像,到某個階段後回頭閱讀,我為什麼寫下這些?我的心裡在想什麼?或許可以替這段凌亂的文字加上標點符號、重新整理思緒。也有可能寫下的事情已經訴說過無數次,但這次再次描繪,完全是當下的自己又重新經歷了一次。
《心靈寫作》(和《箭藝與禪心》)是寫作者的精神指導工具書,心境亂掉時,隨意翻開其中一章跟著操演,並非「這麼做就能寫出好作品」,而是「回到寫作與藝術的原點」,比較像是長年日常慢跑的其中一次,你並不因為這次跑步而瘦下幾公斤,而是在同樣的慢跑路徑裡體驗自己第一次跑步的相同心境與不同之處,回到寫作的初始意念:不停的寫、不要刪修、放鬆、別思考、直搗要害(別怕赤裸)。我在想這樣的寫作方式的確能自潛意識中召喚那潛藏心靈的未知力量,另一方面也避免自我意識對本我過分的控制,以及捨棄社會或日常語言對文字的箝制。如此一來,文字直指本心,是容易寫自帶詩意的文句,也容易在散文書寫裡更直觀地觀看藏在情緒後的種種情節或創傷而不致耽溺。至於這樣的方式對寫小說或其他文類有沒有幫助呢?各位不妨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