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熟敏感的少年,喜愛文學進而寫詩,投稿,看見絞盡腦汁的詩句變成報上的鉛字欣喜若狂,這是詩人常見的啟蒙經驗,然而,在台灣現代詩人協會認識的陳千武是「跨越語言的一代」,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陳千武的母語是台灣話,母親用《三字經》當讀本,以優雅的「人之初,性本善」教他識字,講祖先從唐山渡海到台灣來的故事,祖譜可以追溯到四千三百年前的帝舜有虞氏。日治時代,學校禁止說台灣話,他和同學被迫學日語,陳千武在高中時期獲得刊登的第一首詩《夏深夜之一刻》,自然是用日語寫成。
二戰期間,陳千武被迫上戰場,當他九死一生從南洋回來,日本戰敗,台灣回歸中國,推行五十年的日語被禁止,一夕之間,詩人失去了表達思想感情及所見所聞的語言,心中的痛苦抑鬱,如同潛水鐘。妻子許玉蘭面臨更大挑戰,在日本出生,她連台語都不會,任教小學的許玉蘭認真參加北京話研習,邊學邊教,很快得心應手,平常說台語溝通也沒有問題。
妻子的堅毅深深激勵了陳千武,有天,在書店看到《少年維特的煩惱》中譯本,他看過日文版,忽然想到用抄書練習中文寫作,繁忙工作和家庭責任之餘,他不停地抄寫,陳千武明白,他如毛毛蟲正經歷漫長的煎熬,有一天,將蛻變成蝶,帶著詩的想像力,破繭而出,盡情飛翔─這個過程,他整整花了十三年,第一首中文詩《外景》終於在《公論報》「藍星詩頁」發表,從此,有血有肉諷刺現實的詩,源源不絕。
他有一首名為《鼓手之歌》的詩:
時間,遴選我作一個鼓手
鼓面是用我的皮張的
鼓的聲音很響亮
超越各種樂器的音響
鼓聲裡摻雜著我寂寞的心聲
波及遠處神秘的山峰而回響
於是收到回響的寂寞時
我不得不,又拼命地打鼓
鼓是我痛愛的生命
我是寂寞的鼓手
這個寂寞的鼓手,不僅跨越語言,寫詩表達一己的生命經驗及省思,更創立《笠詩刊》─超過五十年台灣持續最久的詩刊,延續詩的火苗,也搭起橋樑,譯介台灣和日韓的詩與詩論,舉辦亞洲詩人會議,促進文學交流。
「請問,表達在地情感,一定要用台灣話嗎?」我的台灣話不太流利,雖然是母語。
「不,語言只是工具,重要的是你想傳達的。」將近九十歲的老詩人回答。
感謝詩友吳櫻邀請入會,有機會認識詩人,無論當面請益或是書信往返,他總是提攜後進不遺餘力,一個用生命寫詩的鼓手,打出微弱卻連綿不斷的聲音,超越時空。
陳千武,一生橫跨詩、散文、小說、翻譯、兒童文學、台灣文學研究,創立文化中心,持續為文學發聲。南投出生的詩人,將蒐藏的書籍、手稿、獎座及典藏畫作捐出,南投縣文學資料館特別成立「陳千武文庫」,定期推出主題展,介紹陳千武的文學成就。
鼓手之歌,將永遠傳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