崁頭山,台南第二高峰。比起「產業豐盛」的第三峰竹子尖山,崁頭山的原始林道,算是人工味少掉許多。步道高低差不高,距離也短(即便我們已經刻意繞大圈),雖然海拔不高,但適合將要變涼的南部人走走(於是台南前三峰,我們家都走完了)。
2021.10.16
我們是先選擇左邊先上情人石,再繞大圈緩坡下山
步道紀錄
●來回距離:2.77公里
●總時間:2時35分
●落差:280公尺 (563~843)
起登處位於孚佑宮後方。只有從停車處至步道起登處為柏油路。停車場旁有洗手間可使用。
孚佑宮據說有幾百年的歷史,但這麼偌大的一座宮廟,突兀地佔山為地,總是讓我十分疑惑。其實每次開往山上,都不乏見到深山裡總有各種……有時佔地遼闊到驚為天人的各種宮廟……
到底,為什麼把山挖掉,簡直是惡性腫瘤一樣的黏著在山的身體上。就算是幾百年的孚佑宮,我也不相信在幾百年前它就可以長成如此浮誇。到底是什麼樣的因緣,讓它越來越富麗堂皇?(山景第一排??)
由於登山的前二日,下了幾天的雨才停。可以預期,山身體裡的濕氣仍然未退(以及歡天喜地的蚊子們)。僅管起登時間已接近十點,但沿途綠意成蔭,因此相對涼爽。比較驚奇的是,此次似乎遇上了昆蟲學系或類似自然科系的師生來做踏查,我們很幸運地遇上了首度見到的成批蜘蛛寶寶!還有見識到以蜘蛛為食的「蜘蜂」。這次也有遇到不少「刺毛蟲」,但由於上次去竹子尖山,才意外發現我應該是對它們過敏,所以現在見到毛毛蟲們,都只予以一秒注目禮,就快速離開。
黃黃的是小蜘蛛。一開始以為是卵,沒想到牠們在行走!!!才驚覺那是初生的蜘蛛啊啊啊
我們在山的皮膚上走著,它讓眾生在其身體上茂盛、行走、跌倒(就是我)。原始路徑沿著山的形狀,搭建出供人行走之小徑。因此有些路段,狹隘需格外留神。
在崁頭山的簡介中,大抵少不了介紹山中造型奇特的巨石。有時候去山裡,是為了樹。這次倒是有機會看到巨大的石壁。說「大」,也僅是我貧瘠經驗中的「大」。在《餘生:賽德克‧巴萊》中,賽德克族人的發源地,那塊「發亮的石頭」,才是真正的「巨大」。在這個起源傳說中,岩石是具有生命力的。
而說起來,山就是岩石。崁頭山的岩石層——除了有點好笑的命名之外——讓我微觀地目睹了其它的有機生命如何攀附而生長,並成為石頭的一部份。生命是個混雜體(hybrid),我們都彼此依存。
有些山是奄奄一息的,有些山則還活著。有時候走在山裡,那個是否「活著」的頻率似乎能感受到。崁頭山,相較起竹子尖山,活得有朝氣多了。
《複眼人》中,在〈通過山〉這一節,海洋生物學家莎拉,在回應薄達夫關於山裡神祕塌陷聲音時如此說:「山很可能也有很多的聲音我們沒有聽過,比方說某種樹絕種了,那麼那種樹被風吹動時所發出的聲音就再也聽不到了。從這個角度來看,說不定那是某種我們還不知道的山的聲音」( 249頁)。然後,薄達夫笑說,這樣也太擬人化了。
「擬人化?為什麼不能擬人化?」莎拉回問。
也許擬人化,能讓人類對非人類之物質,能有更多共感。
在看《餘生:賽德克‧巴萊》的時候,讓我很難忘的一些片刻,是他們在面對祖靈或最後終於走到「發亮的石頭」時,對「靈」的共感。說「共感」是個不精準的詞,那是一種堅定相信著超越肉眼能目睹的,並因此感到敬畏。而這樣的態度所建構出的道德觀,有時候是科技與理性的傲慢所極度匱乏的。
恐懼是讓物種得以生存下去的重要能力。我們有時候,似乎不再恐懼了,而這是相當危險的。
登上著名的情人石,使之有名的並非石頭本身,而是它所容納的遼闊視野。這麼多次走郊山/小百岳,終於遇上沒有霧霾的日子。看來雨把天空洗得很乾淨。看著嘉南平原在下方舖展開來,那些彷若樂高積木的房瓦屋舍,驚訝於怎麼那麼多人啊……
「人會跑來跑去,人總是跑來跑去,去找自己想要住、住得下去的地方。住在山這頭的,可能被山崩逼得住到山的另一頭去;如果住在平地的,可能會被另外一些人逼得住到山裡去」(《複眼人》,232頁)。
看著嘉南平原的密密麻麻,突然覺得人類實在太多了……不,是無所畏懼的人類太多了。他們跑來跑去,找住得下去的地方。打來打去,搶來搶去。然後,好不容易住下來了,還不甘心,想要更多。住不起的房宅拔地而起,連成一條條都市山稜線。不夠,還要往山裡去,這裡挖掉,那裡打洞。
可以恣意取用,毫不在意那些壯麗或磅礡或高聳的,是遠比你更古老的存在。
同樣在〈通過山〉這一節,薄達夫回憶在台灣開挖隧道的經過:「工程人員的對手是第三紀的沉積岩,是造山帶中褶皺的衝斷帶,是地層間被困住數十萬年的湧水…………該說是偉大呢?還是多此一舉?」( 242-43頁)
好不容易走到「發亮的石頭」時,紀錄片裡的爸爸在巨石前,邊向祖靈報告,一邊流淚,一邊說著起源的故事。
那畫面中有某種對時間沉積下來的重量,而敬重的東西。那些時間的沉積加疊起來,形成了一個界線,讓人知道這在時間裡後來的,懂得自制。
有時,每一步踩在山的內心上的步伐,都要提醒你,腳下超出你所知的古老沉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