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L是一个很内向的男生,话不多,脾气有些暴躁,身边的同学都觉得他“有点凶”,不太愿意跟他接近,还调侃他是“潜伏的恐怖分子”。
在一次课上,我带学生做“生命线”的课堂活动,目的是帮助他们整合自己的生命资源。这个活动分为5步完成:第一步,请学生在作业本的中间上画一条横线,标出“0岁”至自己“预估的寿限”,这条线就叫作“生命线”。第二步,找到自己现在的年龄在生命线上所处的位置。第三步,回顾一下已经走过的生命历程中,对自己影响最大的3件事,在横线上标注出该事件所在点的时间点。第四步,评估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如果是积极的,就标注在生命线的上边,有多积极就标多高;如果是消极的,就标注在生命线的下边,位置也由消极程度决定。第五步,展望未来的生命历程,预期3~5件将会对自己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也按照时间和影响程度标注出来。
拿到小L的作业时,我着实有些吃惊,在“对自己影响最大的3件事”这部分,他只写了两件,一个是“6岁时父母离婚”,标注在很低很低的位置,接近纸张下边缘的地方——看得出,回忆起这件事时,他心中还是很沉重很痛苦的。另一个是“14岁时代表学校出征足球赛”,标注在比较高的位置,可见他内心的那分自豪和快乐。之后,在“未来对自己影响重大的事”这部分,他写了一连串短语:“炸迪拜”“炸监狱”“被捕”“被人救出”“开辟人类新星球”“结婚”“生子”。有调侃和开玩笑的意味,但我还是给他认真地写了批语:“看得出你内心有很多积压的情绪,小时候爸爸妈妈离婚让幼小的你受了很多委屈,你真的很不容易。能坚强走到现在,在足球场上展示出自己的风采,你是好样的,未来的日子要继续加油!”
不久之后,小L来咨询室找我,他说那次作业的评语让他很触动,希望跟我聊聊。于是,我知道了他的故事:很小的时候,他的爸爸妈妈关系就不好,总是吵架甚至打架,他爸爸在生气的也会动手打他。在他6岁的时候,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不知去向,他跟着爸爸生活。爸爸一如既往地对他很凶,只要有一点小错误就非打即骂,而且会抄起笤帚打他。
我问他:“你反抗过爸爸吗?”
他摇摇头:“没有。”
“能说说为什么吗?”
“总觉得爸爸也是为了我好啊。”他挤出一丝笑容来。我觉得他的话里似乎有一些意味,但一时不知道是什么。
他继续说:“我的脾气特别暴躁,火气一上来自己都控制不住,就会有一些很过火的行为。事后平静下来自己也很后怕,觉得我心里就像住着一个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接着,小L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初中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化学,喜欢动手做各种化学试验,还在家琢磨着做出了土炸药。有一次在学校水房做试验,不小心出了事故,把水房炸了。小L明知道这些是危险的,但对这些危险对他来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沉浸其中有一种被吞噬的感觉。
我问他:“能具体说说这种被吞噬的感觉吗?你害怕吗?”
“不是害怕,可以说是一种快感。明知道它是危险的,被吞噬也可能有痛苦,但还是抑制不住心里对它的渴望。”他说完这些,抬头看着我问,“老师,我是不是心理有病?”
“小L,你对自己的情绪和感受有着非常敏锐的觉知,这是很难得的特质。这些感受都是在成长经历中形成和积淀下来的、还没有被处理的情绪反应,不要轻易给自己贴上‘有病’的标签。”
他点点头。我接着问:“刚才你说对所做的危险试验的感受,我突然觉得有点像你说爸爸打你时的感受。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有压力,如果你没准备好,可以直接告诉我。”
他看着我说:“哦,没什么,可是我有点没明白您的意思。”
我解释道:“我刚才问你为什么没有反抗过爸爸,你说爸爸是为你好。我总觉得似乎你需要爸爸打你似的,或者说好像并不是那么反感。”
“是的。”出乎我的意料,他马上很确定地点点头,说:“老师您说得特别对,我也有这个感觉。每次被我爸打完之后,其实我心里挺爽的,而且有时候也有点故意刺激他打我。”
“嗯,其实打你也是一种交流,是一种亲密接触。”我说,“你太需要这种亲密了。”
他的眼圈红了,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