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新銳導演茱莉亞迪古何諾(Julia Ducournau)首部長片《肉獄》(Raw)將青春成長故事融合食肉癖類型,當年在坎城影展影評人週首映後,口碑暴漲;今年新片《鈦》(Titane)以「鈦金屬」概念出發,將戀物癖、謀殺、驚悚等類型元素融入青春成長電影框架中,其中跟「車」上床、懷上了「車」的孩子的設定,更是在類型電影史中前所未見。本片勇奪坎城影展金棕櫚,掀起討論熱潮。
其實,「身體恐怖」(Body Horror)的挑釁視覺語言,我們早在大衛柯能堡(David Cronenberg)的經典《超速性追緝》(Crash)見識過極緻的機械戀物癖,以及其能帶來的浪漫可能。對我來說,《鈦》的優點不只在「新」,而是導演茱莉亞把「人」與「物」的「性」、「愛」、「死」,容納在「成為母親」的敘事中,而「跟車子上床」僅僅是輕描淡寫的「功能性情節」。「性」的張力無所不在,而且緊緊地扣連著「母職」的論題,更在故事尾聲昇華到何為「親職」的論證。「懷上了『車』的孩子」這肯定是早被某部 B 級片拍過了,但《鈦》確實在情節設計上有震撼影史的突破。
拓展「肉體恐怖」(Body horror)類型內涵
其實茱莉亞迪古何諾(Julia Ducournau)的首部短片《Junior》,就已奠定她的「肉體恐怖」(Body horror)類型片風格,這部短片是她目前不多的作品中最純情的一部成長故事:發生在現代法國小鎮,即將步入青春期的異性戀女孩,她常常不舒服,時常「脫皮」。導演透過具現化「脫皮」的身體感,以大量特寫細節描繪青春青澀與成長的痛楚;再透過換演員,讓女主角「一夕長大」,小女孩心靈被裝到大女孩身體裡面。
其實,茱莉亞迪古何諾目前的三部作品都有「裝在一個不舒服的身體」這樣的想法,而這樣的情境可能發生在任何性別、性向、時代、地域。
2011 年,《Junior》入圍坎城影展影評人週短片競賽,十年後《鈦》(Titane)入圍坎城影展正式競賽,更一舉拿下最佳影片金棕櫚。儘管法語電影向來不乏「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傑作,《鈦》獨特的性別觀點仍然震撼影壇。影評褒貶不一,卻一致認同《鈦》對向來陽剛的「類型」電影史帶來的突破與貢獻。
筆者以為,本片能夠同時兼顧「類型」、「性別」、「青春」三種面向,還同時將三者都推進到最新穎的位置。「類型」、「性別」、「青春」看似是多數電影的主題,但放眼法國電影,甚至世界電影,新銳作者電影語言浮泛濫觴,在深度上,能三者兼顧其二已屬難能可貴,況且還不一定能有這麼優異的視覺完成度與敘事細膩度。面面俱到、且面面都有優異的高超完成度,是《鈦》拿下大獎的原因。
電影的故事從「男人婆」(Tomboy)艾利西亞還是叛逆的小女孩說起,她的醫生父親曾經因為她在他開車時吵鬧,而釀成一場甚至危及性命的意外車禍。從此,冷漠的父親更加冷漠,而艾利西亞破裂的頭骨被植入了一塊「鈦」,然後開始愛上了金屬。金屬宛若隱喻著「死亡」。
艾利西亞成年之後,在車展會場當舞孃,在深夜的展場,跟「車」上床。車,金屬,與死亡,這組意象這時候成為「性」場面的主角,也成為導演茱莉亞帶出女性主體的手段。「性與死」,都只是「懷」上車之子的前情。
而本來就有殺人衝動、慾望的艾利西亞,更加暴躁、變本加厲,犯下多起殺人罪、被通緝,在機場差點逃不過警察法眼。看到機場四處遍佈的警察,以及失蹤孩童的尋人啟示,她靈機一動,偽裝成男生,卻意外被消防隊隊長文森(知名法國演員文森林頓飾)認作失蹤多年的「兒子」阿德里安。文森的兒子失蹤十年,當一個鼻青臉腫的「男孩」出現在機場警局,他義無反顧,甚至拒絕驗 DNA,只為了能終結惡夢,迎向等待已久的父子團聚。文森的「惡夢」終於結束了嗎?
當艾莉西亞住進「兒子」的房間,隨著她肚子中的「孩子」越來越大,她每天總是需要把束帶脫下,偏偏「父親」文森總不敲門。這是我最喜歡《鈦》的部分:不敲門的父親,其實這就是《鈦》的核心。
她有一個從不敲門的父親
「因為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旅程
在前方還有等著你的人
你會哭會笑會愛會傷神
你會不會敲我的門」
—葉倩文〈愛的可能〉
筆者在看《鈦》的時候一直想到葉倩文這首〈愛的可能〉。什麼是「愛的可能」呢?對《鈦》的文森,和扮作「阿德里安」的艾利西亞來說,都是找到那個願意「敲你的門」的人。門,是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