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进行到了第三天,大约上午十点时,郑和夏就回到宿舍了。所有科目都考完了,她们完成了所有函授课程。
我要她们多呆一天,郑却急着要回家,看她可爱的宝贝女儿与丈夫,中午饭也不愿意在这里吃了,立即开始清理包裹行李。
夏却想永远和我在一起,可她毫无办法,只好随同郑回家。
她一直闷闷不乐,死气沉沉的样子。
郑当着夏和我的面说,她希望我和夏的关系, 到此,划上圆满句号。
我说我会,而夏却保持沉默。
我陪同她们去车站,一手提着夏的桶子,另一个肩膀上挂着夏的大包。
一路上我有说有笑,心情就像一个小孩,在他父母离家之后,他可单独自由在家玩耍一样。
看到夏情绪低落,我就笑着问,怎么啦。
她耷拉着头,两眼盯在地上,像个晒恹了的茄子,连我都有点怜惜她。
她好像受不了我们的分别,在街上一招手,来了一辆的士。车刚停下,就头也不回,钻进了车里,郑也紧跟着进了车里。
的士匆匆掉转头,飞快地消失在川流不息车流中。
我赶回宿舍,心想,自己从此可以不受干扰,继续学习了。我已经休息得太久了,我必须快马加鞭,追回失去时光。
但是当我一脚踏进寝室,一股寂寞虚无之浪向我袭来。
她们身上特有的香味,她们的行李物品,以前悬挂的蚊帐,还有席垫,都不复存在。
一切又回复到空空荡荡,可是,就在刚才,她们还在这里。
如今人去室空,我又回到孤独。
但比这孤独更可怕的是,与相伴自己的爱人分手后,那难以忍受的寂寞,以及对她的思念。
我渴望她马上回来,和我在一起。
我拿起书,命令自己集中精力看书,可是毫无心思,什么也看不进去,也没有心情看。
我像个傻瓜,呆呆地坐着。
在我的脑海里,总是闪现夏的笑容,。
我觉得夏又回来了,腾地站起,跑到走廊上张望。却是失望而归。
如此反复,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种幻想和失望。
又想到考期的日渐临近,愈发焦急。
我决定给夏写封信,告诉她,我对她的思恋。情感的倾诉确实有效,我感觉好多了。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离开学只有五天了,我得去赵老师家里找他去,问问他我的课安排得怎么样了。
赵老师是中山外语学校的副校长,老师的课程安排由他负责,中山外校是一所私立学校,任课老师的待遇是一节课三十元,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张光明是校长,一个成功的商人,五年前他租下朗州师专校园内空余的旧楼房舍,想尽一切办法招来了一大批外地学生,收费很贵,但他承诺毕业生都能在南方找到工作。
每年毕业前他来往于湘粤之间,确实给绝大多数学生找到了工作,于是他的学校越办越红火,雪球越滚越大,钱也越赚越多。我呢,还真得感谢他,因为能得以在他的学校里教书,而维持生计。
赵老师就住一楼。他是教俄语出身的,刚退休就被中山外校聘为副校长。他教过我们的俄语。老头子是复旦大学毕业的,文革时被打成右派,干了十几年的泥匠活,当时给我们上课时,他经常夸口说,他砌的墙,最标准,最牢固。
他人长得高高瘦瘦的,但精神矍铄,为人亲切。
我敲了敲门,开门的不是我所期待见到的赵老师,到嘴边几乎喊出口的赵校长硬生生地吞回肚里,开门的是他那又高又胖的大儿子。
我急忙问道:“请问,赵校长在家吗?”
“在家,进来吧。”
我小心翼翼地进了门,谦卑地用胆怯的目光扫寻赵校长,才发现他正在洗手间刷洗一块木窗框架。
我走过去,问道:“赵校长,不知我这学期有多少课上?”
他仍在不停地刷刷洗洗,没有接口回答我,弄得我一颗心吊悬在半空,极度不安。
他过了一会儿才停下来,擦干了手后,慢腾腾出来,不急不慢地对我说:“这次形势不同了,一些学生反映很大,说一些老师上课不负责任,这一学期我们在聘任老师上要严格把关。翻译老师温老师给我们的学生上课老是聊天,很少给学生讲解如何翻译,这期我们肯定不会要他再教了。吴老师的爱人,你也认识的,她上班的那个商场垮了,没了工作,在我们这儿教了半年,学生对她的评价不好,说她的英语水平很低,我们也帮不了她什么忙。昨天晚上吴老师还找过我,希望继续让他爱人上课,我说我真的无能为力,我们要对全体学生负责。有人说你上课很少备课。”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我备了,备了。”我一听到这个不利评价,心里顿时变得紧张和慌乱。
“你是教泛读的?”
“是的,是的。”我的语调里明显有颤抖。
“跟你讲实话,是郭老师向张校长打小报告,这样说的。因此张校长点名说,你们这三个老师不能要,但是我在学生中做了调查,她们都说,很喜欢上你的课。郭老师也真是的,不该在背后说你的坏话。毕竟泛读课不好上,局外人不了解。”
“帮帮我,我要是失掉这份工作就麻烦了,我过去真的是上课很认真,很负责的。”我慌不择言,流露出一脸的乞求。
“我肯定会帮你,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现在你就去办公室,张校长和詹老师正在办公室,你向他们解释一下,也许会有帮助。”
我赶忙匆匆离开赵老师家,小跑到了他们的办公室。
里面聚集着很多人,包括学生,快开学了,现在就忙乎起来了。
我一眼就看见张校长坐在办公室墙角的椅子上,正在和鹿书记亲密交谈着。鹿书记是朗州师专的党委副书记,我过去在这里读大学时不大喜欢他,尽管他上了年纪,当年他仍然经常邀我们班上的女生陪他跳舞,那些女生都争着奉承他,听说他出过一本社会主义建设的书,连学生都说是东拼西凑而成。
他经常给我们做报告,专题都是如何学习马克思主义,号召我们申请入党,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
可是他总是晚归,有一次险些当做小偷逮住,因为他怕被别人认出,竟然自己爬后面的围墙,这在当时成了校园里,学生之间流传的笑料。
我只好站在他们的旁边,面带微笑地望着他们,一会儿从张校长的脸上转到鹿书记的脸上,一会儿从鹿书记的脸上转到张校长的脸上,时时刻刻希望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张校长好像意识到我想和他说话,便停了下来。眯着眼,微笑着问我:“什么事?”
“张校长,我是林老师,这期能不能安排让我上一些课?”
他皱了皱眉,不大高兴的样子,“找赵校长吧,是他负责排课的,去找他谈吧,啊,好吧。”他回头接着和鹿书记亲切谈话,不再理睬我了。
我只好离开他们,走到詹老师那边。
当时詹老师正在逐个考查新生的英语口语。一个看上去大约十四、五的女生在读一段英语短文,她读完后,詹老师转向女生的父亲:“她的发音很好,英语考分也很高,只是数学不太好,真可惜不能升高中。但这儿也不错,如果她努力的话,会很有前途的,这里的生活条件和学习环境都很好。”
女生的父亲一再向詹老师道谢,要詹老师对他女儿严格点,然后小心谨慎地离开办公室,然后是轮到下一个女生读同一篇英语短文,女生刚要开始,詹老师注意到站在一旁静候的我,示意那个女生暂时不要读,对我一脸的亲切笑容。
我赶忙对詹老师说道:“詹老师,帮帮我,给我安排一些课上吧!”
她看上去很惊讶,“你弄错了,他们只是邀我过来,检查一下这批新生的英语口语,是赵老师具体负责安排课程的,你找他去吧,可是,是谁要你来这里的?”
我迟疑了一下,“是赵老师要我找你们帮忙的。”
“不,不,你直接找赵老师,你现在就去,稍等会儿我就给他打电话。”
我沮丧地离开了办公室,又羞愧又着急,我憎恨别人把我当球踢来踢去。
没有办法,为了生存,我还得俯首低头。
我并不怪她们中任何一个人,怪只怪自己太书呆子气了,老是把实际生活中的事,当成书本中的文章那样直接。
来到赵老师家门口,硬着头皮敲门,还是那个胖大哥开门,进了屋听见赵老师在电话里和别人说话:“是的,是的,他是个老实人,哎!有时太老实了……”
我知道他在说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他说完,接着他坐下来啜了一口茶,才对我说道:“小林,我不是要你去找张校长和詹老师给你安排课,只是要她们帮助你,去解释一下你的能力,安排课的权力在我手里,刚才我和张校长通了电话,我们同意给你安排一门课程,教听力,一周四节。我已经向张校长担保了你的教学能力,你可要好好干。如果机会来了,我会给你安排更多的课上。”
听到这个消息,一直紧张着的我才敢松口气,不停地在嘴里感谢着赵校长,倒退着离开了他的家,一块石头终于从我心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