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接了一件攝影案子,是關於月桃葉的原住民工藝,地點位於加拿。
加拿似乎是座名不經傳的小村落,至少此前我從未聽聞。拍攝的主角是加拿村裡的月桃工作室,就在加拿國小旁,相當好認。火車無法直達,開車又太遠,於是決定搭火車到關山再轉計程車。
「誒,我想一想。」聽到我的來意,女主人猶豫到不知如何應答,隨即又說:「我先帶你走一圈好了。」
我才知道,原來屋子後面有個偌大的園區,裡頭種植近三十種不同品種不同原生地的月桃,每一品種的葉子,大小、寬窄、色澤、韌性、觸感皆有不同,更別說高矮了,有些品種的月桃可以長到三四層樓,有些再高也不過膝蓋高低,差異著實龐大。辨別月桃的方式除了看葉子和高矮之外,也可觀察花蕊、果實的大小、形狀、色澤,或是揉破葉子,嗅其氣味。
逛了一圈,親眼見過、親手摸過近三十種月桃葉,我了解為什麼方才提出看似簡單的請求,在她眼裡如此艱難。
回到工作室裡,小飛俠,也是工作室裡的人,解釋道月桃葉的處理方式,曬乾之外,也要充分發霉,將葉子裡所有的濕氣徹底揮發,編織成商品後才不怕發霉。我想了想,雖然乍看突兀,細思確實合理,先讓黴菌吃掉葉子裡的養分,吃光了,日後也就不會輕易發霉,每張葉子的質地也能維持一致。
女主人拿過充分曬乾發霉後的葉子,在地上一字排開,找個高矮適中的凳子坐著,脫掉鞋子,俐落地編起月桃。我說俐落,真的是很俐落,她的手指輕快地飛舞,動作從未停歇,我的相機比較駑鈍,對焦的速度很難跟上她的俐落,我徹底放棄拍好的念頭,當下唯有不斷地拍,盡量捕捉她的手姿、表情,期待至少幾張能夠拍好。
她是布農族,對於布農的編織手法瞭若指掌,操作起來也很熟練。聽說前幾天他們才去花蓮,向太魯閣族學習他們的編織手法。多學一項,增加自己編織的豐富度,也是好好保存傳統技法,這是他們的想法。
我很難想像荒野中的小村落,裡面會有一間外貌平凡的小工作室,裡頭別有洞天。它像是一個學術和工藝的綜合體,將高深的智慧和扎實的手作濃縮在一地。他們搜集台灣各地的月桃,在後院裡一一種植,觀察他們每年花開花落的模樣,學會辨別每一品種的特色。編織方面工整俐落不輸於人,除了熟捻布農族的技法,也積極傳承其他部落的編織技法。
走進這個園區以前,我對月桃的認識不外乎原住民工藝的天然素材,想想也真可笑。真正令我詫異的,是女主人對於月桃的認知,已經遠遠超過一位工藝家的水準。沒有歷經高階的學術研究,光靠興趣,很難熟知各類月桃的奧妙。我從她在介紹裡偶爾參雜的幾句英文,大致確認她的學者身份。
事後證明,我猜得沒錯。
女主人對月桃葉的熱愛,驅使她成為學者去研究月桃、成為農者去種植月桃、融入工藝運用在生活各處。這麼深廣浩瀚的情感,著實令我敬佩。
聽說三月月桃開花,很美,或許該排一下行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