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對於潛入皇宮,我想得有點太輕鬆了。
「我想,小姐您應該不是這裡的人吧?請問有什麼需要在下幫忙的呢?」穿著正裝的老人說,視線掃過我身上的衣服,令我冷汗直流。
完蛋。
「我是……」
大腦瘋狂運轉,跑過無數思緒,我結巴開口,最後還是反射性回答了實話。「我是來……還書的。」
「真是稀奇的客人。敢問是誰借您書的呢?」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實話實說賭賭看了。
「是王子殿下。舞會當晚,他帶我參觀圖書室時,讓我暫時借走的。」
我並沒有說是哪一個王子。還不知道二王子的秘密有多少人知情,在不曉得這件事在王室的禁忌程度的當下,最好還是不要隨便張揚比較好。
聽見我的話,老人的眼神微微閃了一下,這讓我心臟足足漏了一拍。
「這樣啊。」緩緩的,他說道,仍然謙和有禮的神情完全看不透。「既然如此,我便去請王子殿下過來與小姐會面,您親自將書交至他手中,如何?」
「……拜託你了。」
除了乖乖答應,還能有什麼選擇?
老人示意我走在前面,開始帶路。路途不遠,右轉走過一條走廊後再左轉,走到底便是一扇與其他房間無異的白色木門。
我在他的注視下打開那扇門,走了進去。
「請在此處稍等一會,在下很快便會帶王子殿下前來。」戴有白手套的手放在胸前,老人微微欠身向我說。「還請小姐耐心等待,切莫隨意離開,否則即便是在下,也無法為您的處境作保。」
語句中是委婉但赤裸裸的警告。
不等我回應,老人關上門,留下我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而我也不能做什麼,只得以乖乖坐下,靜靜地等他帶人回來──不管是王子,還是大批衛兵。
就算他真的找了王子,也不知道出現的會是哪一個,如果是那個油腔滑調的……我說不定寧可讓衛兵抓起來。
坐在房間內唯一的桌子前,我嘆氣望天,對自己的輕率跟衝動感到後悔。
不過,後悔歸後悔,該做的準備還是得做,我仔細觀察房間,想要找到有助於脫身的器具或設施。
除了裝潢明顯華美許多,這座房間和一般的會客室並無二致。三張單人沙發、木製的小圓桌,沒有窗戶。牆上的壁紙是統一的款式,其中一面掛了精緻的油畫。
──穿著戰袍,揮舞旗幟的瓦蒂尼絲女神。
偷偷掀起裱框的畫,我試圖尋找密道暗門,然而走廊在這時傳來腳步聲,聽聲音,有兩個人走過來了。我趕緊坐回原位,用力豎直腰桿,命運全看這一刻。
來的人會是誰?
兩下敲門聲,管家打開房門,身後跟著穿著寬鬆便服的白衣男子。
「久等了。」
剛對上那雙翠綠眼眸的時候,我還有些驚疑,但很快的,我就從那明顯溫和許多的眉眼認出這人的身分。
是艾修爾。
見到來的人是我,艾修爾走上前,對著我笑了笑,開口:「原來找我的人是妳。我沒想到會這麼快回來,發生什麼事情了?」
「啊,不是……我是回來還書的。」
本來只是一句平淡的問候,卻反而讓我心虛不已。為了增強說服力,我趕緊翻開包包,拿出那本教學書,放到桌面上。「謝謝你那天幫我,不過我……看完了。很可惜,裡面沒有我想要的內容。」
因為心虛,最後一句話是生硬的吐出來的。艾修爾聽完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轉過頭,向老人微微示意,讓他放我們兩個獨處。
老管家欠身,再次打開門後便離開了。現在,整個空間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那麼,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在我對面的沙發坐下,艾修爾十指交叉,手放在兩腿上,說。「修芙娜伊小姐……『三稜鏡』希望我提供的,除了書籍之外,還想要什麼?」
我的腦袋空白了整整三秒才終於會意過來。
他以為我是三稜鏡的一員,把我想成幫忙跑腿的人了。我趕緊撇清。「你搞錯了,我真的只是來還書的。」
聽到我這樣說,艾修爾很明顯愣了一下,但也就只有一下而已,轉眼間便再次思考完畢。
若有所思的閉上眼,重新睜開那雙翠色眼眸時,他目光平穩地望進我的眼睛。
「妳是從密道進來的。」
平鋪直敘的敘述句。我不敢說謊,緩慢點了點頭,這讓他的眉頭微微蹙起。
「雖然無法阻止妳,但我希望別擅自闖入。」他說,儘管有盡量維持平靜,聲音裡卻少了一些之前的和善。「不是每一次都能遇見總管的。要是沒有,妳現在不會在會客室裡和我談話,而是在地牢接受審問。」
面對他突然的不留情面,我一時之間無法出聲。
「別再自作主張了,妳這樣,讓我很困擾。」
「……對不起。」
這幾天來的所有挫敗,連同他的話語一舉將我淹沒。我低垂著頭,除了道歉再也說不出話。不敢對上他的視線,深怕一旦對上,就會在裡頭找到對自己的滿滿失望。
我到底在做什麼?
整個房間寂靜無聲,連點身體摩擦沙發的聲音也聽不見。而我沮喪的發現,這份沉默,竟然壓得我難以呼吸。
「……外面的世界,美嗎?」
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嚇到,我驚訝抬起頭,只見艾修爾將目光投到了牆上的畫,聲音不輕不重,像是單純的話家常。畫布上,穿著代表勝利的紅色戰袍,瓦蒂尼絲女神高舉王國旗幟,帶領士兵衝向敵軍。
而在他們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平坦地平線,濃密的森林,以及明亮的藍天。
「很開闊。」
望向他對著繪畫看得出神的翠色眼睛,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有很多很多的人。真實的人。還有很多不同的聲音跟味道,都是書上沒有的。」
「這樣啊。」
沒有轉回視線,他始終盯著畫中的天空,彷彿想要穿過顏料,看見那名畫家繪製這幅畫時看到的那些東西。
我小的時候,肯定也是用這種模樣在閱讀著書本吧。
「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回去之後,根本沒有看這本書。」
滿懷歉意的,我緩緩說道,在提及緣由時難為情的摸了摸脖子,別開臉。「當然,也是因為這幾天比較忙,但是真正的原因,呃。」
「我……以前,也和你一樣。」
這是我第一次向人坦白這種「心情」。
聽見我最後一句話之後,艾修爾訝異的回頭,瞧著我的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妳和我是一樣的。」他喃喃,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卻不完全是這樣。
「我們肯定不是一樣的,至少我不是真的被監禁,而且我也已經變得比較自由了。」
重新坐正,我非常誠實地承認。「和你這種被關起來整整十八年,完全不能離開的人比起來,要是我認為自己的遭遇同樣糟糕,那可就是真的自以為可憐……不過我想,我應該,多少可以體會你的感覺。」
幽閉的房間內,發光石的吊燈放出光芒,和牆上的小燈燈火一同照亮了整個空間。在這些燈光的照耀下,艾修爾的臉顯得恍惚,視線移到牆壁的一角,不再和我對視。
過了一會,他閉上雙眼,緩慢出聲。
「我想,我多少還是為此高興的。」
說完,重新轉頭回來,他伸手探向桌面,拿起我交還回來的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