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間咖啡店的功夫好不好,點杯卡布就知曉。
如同瑪格麗特披薩、培根蛋黃義大利麵、蛋炒飯、舒芙雷這些材料和步驟都很簡單的料理,足以拿來考驗廚師的功力高低,一杯卡布奇諾也能測出一間咖啡店跟你有沒有緣。
卡布奇諾看似簡單,材料不過是濃縮咖啡加上浮著奶泡的蒸氣牛奶,背後則有豆子的組合、烘焙的火侯與時長、咖啡粉的緊實度,水粉比、萃取的流速,每一項都在考驗咖啡師的技術。太過商業的連鎖咖啡店,或者是餐飲為主、咖啡為副的咖啡店,他們提供的咖啡往往苦澀到難以下嚥,那種液體仿佛是哪處回收廠的輪胎提煉出來的,根本不適合人飲。
他的卡布不一樣。他的豆子挑過兩輪,烘焙之前一次,烘完之後一次,確保喝下去不會心悸手抖。他挑的義式組合豆風味頗佳,前年帶去給我的美國朋友喝,喝咖啡如開水的他非常喜愛。他會視每日的溫度調整咖啡的味道,讓每杯咖啡更易入口。他對咖啡的用心,令我安心。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這裡,你若點了一杯加了牛奶的咖啡,而不是每位懂得品嚐咖啡的人都會點的精品咖啡,沒有人會鄙視你。
這也是為什麼每當我拜訪他的咖啡店,我會放心點一杯卡布。這已經成為我們的默契。
他曾說過,咖啡沒有好壞,端看咖啡師心目中的好咖啡為何。我喝了他的卡布那麼多年,從未問過他心裡的理想義式咖啡究竟是什麼樣子,於是我趁這次採訪的機會,請他談談他為自己設下的標準為何。
「我覺得一杯好的義式咖啡,它本身不需有太強烈的味道,基本的味道有了就好,喝下去一定要順口才行。不管是加熱水的美式,或是加牛奶的拿鐵和卡布,對一杯好咖啡來說,平易近人才是重要的。」他解釋道。
「為了讓義式咖啡能夠順口,我會依照季節調整每杯咖啡的風味。例如夏天天氣炎熱,一般人喝不下太厚重的飲品,我就會讓流速快一點萃取比較前段的風味,強調咖啡本身的酸質,如此一來甜感比較強,整體的味道也會偏向清爽。天冷的時候,我會喜歡比較濃郁的風味,我就會放慢流速,喝起來,味道更加厚實。」
六、
自從愛上咖啡,我去過的咖啡店不勝其數,仔細算算,大概也有近百間。能令我安心的,咖啡也好喝的,可能十間不到。
喜歡一間店講究緣分。從老闆的風格,咖啡的好壞,客人的種類,一直到店內的裝飾、顏色、燈光、窗戶、植物、桌椅等,包括初次踏入店裡的體驗,以及從別人那裡聽到的傳言,都會決定一個人是否能夠成為一間咖啡店的常客。
阿莫咖啡的裡裡外外,充分體現了他對於經營咖啡館的堅持。他拒絕過度裝潢,不做觀光人潮,堅持以回頭客為主。熟客也了解他的性子,到他店裡就是單純地喝咖啡,不求別的什麼。
既不虛華,也不浮誇,如同他的卡布一般柔滑順口。
在這裡喝咖啡,不怕坐得太久遭人驅趕,沒有一堆告示牌警告你哪裡有雷不能觸犯,更不會因為莫名做錯了什麼而上了店家的粉專。
喝久了,你會認識這裡的熟客,如附近大學的研究生、早餐店的老闆娘、幼稚園的負責人、專職的心理師、醫院的程式設計師,進門就隨意找個空位,想找人聊聊,你可以隨意開口閒聊生活與時事,不想開口又靜不下心,可以選擇摸摸店裡的虎克和MiuMiu;倘若聊完了,大家各自安好,看手機、打報告、讀書、放空,什麼都行。
嗜咖啡如我,儘管每天來也不會厭煩。他會依照季節的更迭,適時調整義式咖啡的酸甜,手作的甜點幾乎每幾天就換一種,很難嫌膩。
我長年在文字堆裡打滾,為了定期交件和專心創作,需要有間可以固定長坐的咖啡店,容我從工作中抽身,也能隨時投入工作。我去過很多間咖啡店,要不是太有名人太多,附近停車位難尋,桌子太小椅子太矮,或是咖啡不如人意,老闆調性不對,坐在店裡總覺得哪裡尷尬了。
能夠找到一間調性相合的咖啡店,真是幸運。
當年從日本返台後,他回到自己的餐飲專業,在花蓮的各大餐廳擔任主廚,專門負責料理,設計菜單和開發菜品。要不是他當時的女友,也就是現今的太太,懷著一間獨立咖啡館的夢想,他可能就在餐飲路上越走越遠,估計也就沒有現在的阿莫咖啡了。儘管開咖啡店不在他最初的人生規劃裡,歷經那一趟日本行,他對於咖啡店的裡裡外外有著自己一套標準和原則,營業八年,依然堅持至今。
現在的他,早上十點開店,晚上八點休息,一週營業六天,天天沖咖啡,做甜點,烘豆子,日日見著同樣幾張熟面孔,生活相當規律。
我曾問過他,他理想中的咖啡店是什麼樣子的,又或者,他對這間店的期待是什麼?
「我希望帶給喜歡咖啡的人,需要放鬆的人,能夠在這麼一個小空間裡,找到自己想要的。」
聽完他的回答,我彷彿看見了日本老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