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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News93,早安Music,季小芳製作主持,假如你是認真的樂迷,這裡有很多厲害的歌,請你張開耳朵準備收聽早安Music。
我開往約四十分鐘車程過了五個鄉鎮外的郊處將槍和絕緣膠帶一併丟進黑臭的大排水溝。
——歡迎收聽FM九三點一早安Music節目,我是季小芳,今天九月十七號節目一開始為聽眾安排的第一首歌曲,選自今年六月底因肝癌病逝的音樂製作人,劉偉仁第二張專輯「如果還有明天」中一首。姑娘——
回程路上開進一家汽車旅館,沖了個澡倒頭就睡,一直睡到下午兩點半被預設的手機鈴聲吵醒。本來醒來第一件事是打通電話給Emma,手機要按下通話鍵看到電視機裡Emma帶著墨鏡鼻子紅紅的不講半句話就作罷。
——被害人遭人持槍朝胸部近距離行刑式槍殺,警方封鎖現場進行蒐證採集到兩枚彈殼,而附近住戶表示並沒有聽到類似的鞭炮聲響……
昨晚我在簡訊中只提到三點在被火燻黑的牆碰面。
流浪就待在黑牆前,擺出臭臉坐進副座。生我氣嗎?我問。她縮縮脖子晃晃頭說,「有點宿醉。」
「昨晚喝很多嗎?」
流浪臉看起來有點水腫,「因為、我、想告別、昨天以前、的、自己。」
「沒有別種方式嗎?」我脫口說出這句話就馬上反悔了。有別種方式嗎?當她這樣說時,我只能隨口說像改變一下外表、換個髮型什麼……
「換髮型。」她看著我說了一遍。她說她知道一家髮廊的設計師評價很高,不知道今天有沒有上班。
晚上的時候流浪帶我到一家她常光顧的燒臘店,店外掛上整排油黃色的烤鴨那種店。流浪馬上點了道脆皮烤鴨飯,我目錄看很久還是不知道什麼想吃,她就替我點道叉燒油雞飯。店裡面很安靜,流浪安靜吃著飯,一桌才剛坐下的老女人發出清痰的氣音。空氣不時帶來微酸。持續發響著乾扁低音使我無法轉移在老女人以外的事物。
「你對那個阿桑有興趣?」
我笑了一下說,「怎麼可能。」然後發現流浪那盤已經快吃完了。
「吃完以後你有其它事嗎?」
「九點和人有約。」我以為流浪會追問對方是男的女的、是什麼關係之類的問題。她安靜地吃完飯,在等我吃完的同時看了好一會牆上的圓鐘才開口,「等下去看樂團表演好不好?」
稍微過了七點,Live開始。
舞台被歡聲包圍住的四個人,相較之下顯得特別沉靜。直到所有人都靜下。迷幻的貝斯音就如同點亮這樣短暫的黑暗般。Woo……wo……wowoo……接著女主唱的清唱、吉他隨後慢慢浸場,一首飄散著憂鬱空氣的抒情曲。
流浪問我挺得住嗎?我說聽不太清楚樂團在唱什麼,聲音好糊。她就把我拉離最前方的搖滾區。
後半段副歌的地方吉他手也輕聲一起合唱。接下來一首則帶有爵士風格。貝斯撥奏起厚實的即興式、鼓則敲打著切分音、吉他音色閃耀青芒的光。女主唱的歌聲跳躍在這些之中。
我們移動過幾次,這個虛弱病態的開場之後,流浪選定在音控台附近,離右聲道的揚聲器較近。每個位置聲音差別很大。吉他手說出一句「Mho su inu!」。貝斯手換上新琴。下首歌的前奏音量張力更加升高,會場也掀起了軒然波動。超現實的言語飄散著與女主唱的即興演出交織再一起。一種把聽眾緊緊包圍住的律動感。
表現力就像是緊握住某種東西。用顏色、天空或液態等詞句、從摸索試探意味中演化為敏銳奔放,女主唱確實投注了深切的感情,歌聲中表明與旋律、纖細的吉他吻合著悽愴、與貝斯的餘韻相互牽引。吉他手的歌有男性堅毅與純真的味道。升高Live興奮度的一首、鼓的節奏緩緩加快、吉他手從前奏開始激烈吶喊下去,鼓點也下得恰到好處,絲毫沒有縫隙可趁入。
追求著顫慄刺激的節奏、散發出赤子之心的吉他手擔綱主唱時,女主唱揮動著鈴鼓、一邊合音一邊跳舞。我突然腦海浮現出在酒館第一眼見到流浪時的模樣,忍不住地轉頭望向流浪一眼,她也看著我、遞出面紙撕了兩小塊揉成小團交在我手裡,「聽覺神經受傷很難救回來。」她耳朵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面紙、塞了多久,「耳塞鬆緊可以自己調整,還因為衛生紙團的不規則形狀,就也可以微調高頻低頻的比重。」,就算她這樣說,我還是技術性的像不小心弄掉了。
部分觀眾從一開始演出到現在一直都舉高著手裡的相機或智慧型手機不動。為此女主唱講了幾句牢騷話,慢慢走向邊緣空蕩蕩的電子琴前,「Lake!」一出口就彈奏。鼓顯得格外清澈。如同在午後陽光照射下般的燈光下,女主唱和吉他手相互反差的歌聲悲切的繚繞著。
隨後換成康加鼓響起,另首歌悄悄的開始。女主唱就像要確認自己的情感而不願再彈琴了、認真的唱著。拉起琴弓的貝斯手則引導前方。合唱曲時吉他與鼓的進場一口氣拉高了張力。接近尾聲時突然加入一段堅實的即興演奏,會場中也不時引發出讚嘆聲。
即興演奏所獲得的刺激在新一首繼續被承接下來。以激烈的搖滾樂開場、接著寂靜到來——就是在這樣的起伏下唱歌——歌曲中的世界觀和故事透過各種聲音被演奏出來。人心一面不斷變換顏色與姿態、一面獻身給這樣交融的情境,我腦海中也不禁湧現出幾段音樂。
團員介紹的時候,女主唱讚吉他手有溫柔體貼的特質。吉他手竟冷淡的對其他二人說「下班要去哪吃宵夜?」,接著女主唱又談到有養一隻麝香豬養了一陣子的事。當觀眾中有人大聲問吉他手有養過麝香豬嗎?有啊!吉他手馬上回答,女主唱又跟進插了一句「他那一隻現在都我在養的。」,好了啦、唱歌……吉他手笑的很閉思。
要把『現在』導向好的方向!女主唱跳躍起來說完、吉他手叫著「Rock'n roll!」泡泡糖流行曲風的歌曲讓連結瘋狂起來。開朗風格的曲子,在Live的後半段也扮演了製造溫暖空氣的角色。踏著像要滑倒般步伐的女主唱也相當可愛。
貝斯以低頻破底的宏大聲響結束了一首。在舞台後方閃耀的白色光亮中,吉他微微的琶音循序切入,「想起了你甚至到想死的地步/怎麼辦才好/我愈來愈不知道……」其中歌聲,穿梭進仍像塞了棉花的耳朵、像浸在水底只聽到如波浪的律動、貝斯的Solo、與不停扭動身軀、到最後在吉他Feedback的噪音中一切終止。
你可以想像我站在上面的樣子嗎?散場的時候,流浪好像是這麼問的。一直到走到停車處我才聽出這段話。
「耳朵有好一點了。」我說。她就伸手在我耳邊作勢彈幾次響指,「妳有彈嗎?」,流浪淺笑一下先坐進了副座,「妳剛的表演很精采……」我打開車門才看到她正在講手機。
……我跟朋友在來福狗……你說現在……你先說發生什麼……沒有、電視怎……我現在可以和他講電話嗎……好……好。流浪掛斷手機的螢幕顯示出三十七通來電未接,「你可以、現在、載我去下午去的……那個海邊嗎?」在她眼珠子變得異常的遲緩。
「妳還會答應我的工作嗎?」
「五點十分要在……」
我隨口說「就草皮公園的超商」,下車將駕駛座讓給流浪。告訴她,這裡離九點的約會地點很近,我慢慢走就到了。
在髮廊流浪做新髮型的時候,手機收到一則不具名陌生號碼問我銀行帳號。我回信了以後它再傳來第二封:「她看起來只是睡的很深。我九點會在家。」
感覺、怎麼樣?流浪一開始似乎不太適應新的髮型,她說想開車,我就把車鑰匙交給她。
「看起來很清爽,感覺年輕十幾歲。」我說了以後,笑臉在她臉上消失了一下。她一面開車,突然聲音低沉的開口:「這髮型做援交的話,大概可以開多少價?」
我馬上說我不知道。
「你真的沒找過嗎?」流浪呃呵呵的笑著,見我點頭,又說:「你要當我第一個恩客嗎?」
前方號誌路口站著一位戴口罩的中年女舉牌員,房地產廣告牌在停紅燈時轉往我們車子方向。流浪半身趴到方向盤,小心翼翼的摳開擋風玻璃上的小貼紙。中年女舉牌員的視線總被流浪的行為或者是頭髮給吸引住。
我問說我們現在要到某家汽車旅館的路上嗎?
「去我男朋友老家,應該說……」她把撕下來的小貼紙全黏在右手臂,不過還沒撕完就綠燈了,「那一帶海邊,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或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再去那裡看能不能看到瘋狗浪啦或浮屍什麼的。」
「看的到浮屍嗎?」
「我沒看過,我男朋友說……他媽媽在很小的時候在那個海邊淹死的。」
我目送中年女舉牌員,「一樣免費嗎?」
「什麼?」
「就、當妳第一個恩客。」
「你要的話,我可以含跳跳糖幫你口交或……」
「一樣免費?」手心探入流浪的大腿內壁貼著輕輕捏幾下,肉壁起伏敏感的抽搐她也沒發出任何聲音來、雙腿夾緊手掌的觸感,一點點眼色渙散的說要四千元噢。我突然莫名想起來前天晚上,「在妳家看到的那個白色相框,坐在嬰兒車裡的是妳的小孩嗎?」。流浪點頭。「妳為了小孩……」
我跟小孩沒有緣份喏。她不知道是不是想開音樂,在音響控制介面亂按一通,「缺錢不是因為要養小孩,幾天前我男朋友差點去跟地下錢莊借高利貸,」。我告訴她這輛車不是我的,裡面沒CD片。「因為原本標會沒有標到,其實、那時候我、覺得他可以為了錢什麼都敢做,」流浪聲音越來越小,「就把他身份證藏起來到現在……」因為他說想買一台可以載鼓的中古箱型車,這樣就能全國走透透,想找高檔一點的錄音工作室錄製CD,想在Live的時候送給愛我們的歌迷,不想一輩子待在Pub表演口水歌了。流浪自言自語著突然笑起來,「剛正式交往時我三不五時半夜就會跑去他家,錄歌的時候常把他家人還有鄰居吵醒,要我唱小聲一點,我就說這樣我不會唱,就叫我抱著四軌錄音機,把我載到他老家的海邊,讓我唱個夠,所以、剛開始的Demo都有海浪的聲音。」
「我應該……沒機會再看妳表演吧。」我說。
「你要跑路喔?」
「對,要跑路。」
「哈?」
「明天清晨就要去機場搭飛機了。」
「哈?」
「明天清晨要去搭飛機是真的。」我說。
「去哪?」
「我媽是印尼華僑,上個月說買了塊淺海的地最近要蓋成像大溪地那種五星級的渡假飯店,要我回去幫忙經營的意思。」
「機票買了?」她說,我點頭。「所以、車子等下就要還租車行?」
「明天還也可以,」我說,「如果妳能幫我還的話,我可以給妳十次援交的酬勞。」
「你不會……害我嗎?你證件怎麼辦?」,我笑一笑沒接話,流浪又問了一次:「你的證件怎麼辦?」
「可以現在打電話跟租車行說明天有人會幫我還車,證件先不拿請幫我託管,過幾天本人再過去領。」我一面說一面拿出手機示意,她小小聲的質問真的有十次四千元援交的酬勞嗎?「妳要的話,不會比這個金額少。」
她又說了一次:「你不會害我、對吧?」。我點頭,然後要我現在馬上撥號告知租車行,我照做,花幾分鐘向客服人員確認身分以取得信任,電話一頭只強調押金的話必須我本人去才能親自領回,我說沒關係。
本來是想把話題拉回到關於流浪的小孩的事,可是她卻從援交聊到關於她男朋友的陰莖上說你不抽菸是對的,「男朋友說他從小四的上學期就開始學大人抽菸。」,我禮貌的擺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等她繼續說,「他那裡、應該、連、四個十元硬幣都不到。」
於是我拿出僅有的兩枚十元硬幣粗略量一下,大概不超出十公分,只值三十五元嗎?那我……值多少?
「你應該、有、六十元、吧。」
「還滿意?」
「滿意,三十五元超商只能買一個三角飯糰。」流浪卻露出心滿意足的嘴型,而我理解的點頭。之後話題就都圍繞在她過去好的跟不好的做愛經驗,著眼於「不抽菸的男人性能力普遍比有抽菸的強」這方面講的很多,比較讓我意外的是她覺得超過十七公分就太長了,會把子宮頂痛。
過一座水泥橋不久就看到大片黑色沙灘。停好車流浪就脫下了鞋子領我走下沙灘。她雙手拎起上衣坦露胸罩粒,突然告訴我十八歲的時候在南部一家餐廳駐唱,和一個大她快二十歲、那卡西伴奏的老師合作一段時間,也學一點琴,然後就再一起了,也到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其實到現在他都沒來找過我。」沒等我開口,又說:「我男朋友說住在這裡的人在以前還沒有垃圾車的時候,都會把家裡的垃圾堆在沙灘,等積到某個量以後就放火燒光,像燒不掉的鐵啦就有小孩會來撿去賣錢,說不定我男朋友第一次買菸的錢是……」
我不想踏進潮汐弄濕鞋子,與流浪距離逐漸拉開。她不說話時突然唱起AJICO的歌。是比我所回想的歌聲在酒吧聽到時還像從訊號不良的收音機所發出,參雜沙啞的噪音。
流浪雙手勾著耳朵的對我說不懂為什麼就是想剪的超短的碟子頭,還要染成亮亮的水藍色,「這樣兩個耳朵完全露白看起來、是不是很像同性戀?」。我說可能因為沙塵暴的關係,遠看會像浮在海上的糖果。她問:「如果更遠看呢?沙塵暴模糊了海水與天空的分界。」
我一面笑一面說:「像飛碟或飛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