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先秦諸子繫年》考證系列:誰才是楊朱的朋友:兩個季梁與楊朱公案

2022/04/13閱讀時間約 131 分鐘
看到這個標題,估計讀者可能已經猜到「季梁」有兩個,一個是春秋時代的,一個是戰國時代的,但其實季梁有三個,兩個在春秋時代(一個有可能橫跨到戰國初年)。甚至「季梁」這個詞,不一定就表示「季氏」裡面一個名叫「梁」的人,而可能是一個名叫「梁」的人在家裡排行第四(伯仲叔季)的意思。譬如孔子弟子子路又叫做「季路」、公析哀又叫做「季沈」。也就是說涉案的兩個季梁還不一定是同名同姓的狀態,而可能只是姓名與稱謂上的偶合!
估計看到這裡,老讀者都已經猜到錢穆要怎麼做了!確實,就是把涉案的兩個季梁合併起來,直接說成是一個人!所謂的「考證」就完成了!簡單粗暴。這樣,楊朱就自然只能是那一個人的朋友了!也就是說,錢穆再次的不容許同名同姓、甚至只是稱謂形式相同的人存在於不同的時空之中了!而這當然是違背常識與客觀事實!
所以如果仔細去數一下《先秦諸子繫年》到底「消滅了多少古人」(簡單粗暴歸併法,多數只是名字相似甚至不是相同,相關表格在持續統計中!)、把多少古人打成假人、把多少古書打成假書、把多少歷史打成假事!那就會讓人驚訝到合不攏嘴。除了讓我想起四人幫、破四舊、疑古派,我實在想不到其他相關事物了!錢穆把一大堆真實的歷史、人、物,用極其荒謬的邏輯與言論打成假的,卻居然可以躍升為「維護傳統文化的國學大師」!不得不感嘆媒體與潛規則的厲害!仔細去審視錢穆的所作所為,這種恭維詞裡面,竟沒有一個是錢穆可以當之無愧的!
那麼出版社、一大票學者不是在睜眼說瞎話、愚弄世人嗎?還是其實這些人根本就看不出來這種荒謬論述本身的問題?或者這些人的文言閱讀程度甚至不如錢穆?
而錢穆本身也是玩開了!所以你看他同樣的思維模式不停的套用在不同組的人物身上,彷彿他就只會這招一樣!這才講到第幾篇,就有多少組人馬被歸併了!然而錢穆似乎一點都沒有發覺「是不是哪裡怪怪的」?
關於楊朱公案,首先所有史料都指出楊朱就是老聃的弟子,但錢穆為了把老聃打成假人,把「老子、《老子》」從春秋時代拉到戰國時代,使其成為偽人、偽書,使儒家孔子穩居至聖先師的一尊地位。因此不得不把「季梁」也打成一人。這樣一路看到這裡,估計讀者已經很熟悉錢穆這一套操作手法了。那麼他要怎麼證明季梁只有一個呢?答案是他沒有證明!直接就說這個季梁就是戰國中期的季梁,然後要大家去參考楊朱篇的考證,而楊朱篇的考證又直接引用了要大家去參考的季梁的考證的猜想,把猜想當成了結論!
楊朱公案之所以複雜是因為裡面牽涉到了多組難以確認年代的人事物。說難以確認年代,有幾個原因,一是存在同型稱謂的人如季梁、梁王;二是存在具有爭議性事件的評論,如田氏篡奪齊國政權究竟是指哪一個田氏?三是因為文本訛誤導致的「子貢之世父(伯父)、子貢之世(葉,後代,子孫)」的差異。每一個事件都可能導致年代的誤判。其中也有年代確定的人物,如老聃、墨子弟子禽滑釐、子貢弟子段干木都是春秋末戰國初人(是曾經被誤稱為梁王的魏文侯所禮遇的對象);也有沒有信息量的人物(無助於考證)如楊朱的兄弟楊布(如果楊布有跟其他人交談,那麼就有信息量了。譬如楊布跟魏文侯交談,就可以增加楊朱是春秋末戰國初年人的證據。)。而主要記載楊朱事蹟的列子又是關尹子弟子(關尹子是老聃弟子),而《列子》不僅記載了楊朱,也記載了列子所能見到的所有他之前(老聃、關尹子以及一些著作已經失傳的道家人物)或同時的(如中山公子牟)其他重要道家思想人物的事蹟或言論,儘管有些篇幅非常短小。所以一個正常的考證思路應該是先去釐清楊朱、季梁大概都牽涉到哪些人?與誰對話?這些人大多都生活在哪個年代?然後逐一解決其疑難點!
說真的,楊朱的年代也曾經讓我產生困惑,其原因就在於以上提到的三個疑難點。因此沒有解決這些疑難點,即使確認他是老聃弟子是無法動搖的事實,心裡也不踏實。(譬如可能生出兩個楊朱的猜想)雖然楊朱遭遇到了這種破事,但所幸有不變的時間座標如老師老聃、墨子弟子禽滑釐,因此楊朱要能與這些人交談本身就已經限定了他的年代。因此只要找到能解釋那些疑難現象的相關證據,考證就能宣告結束!也就是說這些考證只是附屬的,是為了解決這些疑惑的,也是為了把楊朱公案徹底解決用的。即使沒有相關的證明,也無法用一個可以解釋為同名同姓的季梁、不可確知的梁王來抵銷唯一存在的老聃與墨子弟子禽滑釐與楊朱交談的事實。可是如果放任其中哪怕一項繼續存在就容易讓人產生困惑!進而讓邏輯觀念不清的人受到疑古派的愚弄!

先秦諸子繫年

季梁考

〈先秦諸子繫年.七九、季梁考〔附:季真〕〉:
〈列子.力命篇〉言:「楊朱之友季梁病」,《仲尼篇》言:「季梁死,楊朱望其門而歌。」則季梁先楊朱而卒。梁之與楊朱,殆如惠施之於莊周矣。《魏策》云:「魏王欲攻邯鄲,季梁聞之,中道而反,衣焦不申,頭塵不去,而諫梁王」,是惠王圍邯鄲之歲,梁尚在也。鮑注云:「季梁魏人,非《列子》所稱。」不知楊朱亦與梁惠王同時,則烏見季梁之非一人哉?朔雪寒註:鮑彪正確註出了這個季梁不是《列子》裡面的季梁,是明白兩人不是一人。結果錢穆便開始毫無根據的說兩人是一人!還說人家不知「楊朱亦與梁惠王同時」!要說楊朱是「亦與梁惠王同時」的人,那麼錢穆理應指出證據。但錢穆沒有。直接就說人家是錯的就好,那麼所謂的考證豈非太容易!)〈荀子.成相篇〉:「慎墨季惠百家之說誠不祥。」楊注:「或曰:季即《莊子》曰季真之莫為者也。又曰季子聞而笑之,〔按:此均見《則陽篇》。〕則是梁惠王、犀首同時人也。韓侍郎云:或曰季梁也。」今按:《魏策》:「公孫衍為魏將,與其相田需不善,季子為衍謂梁王云云。田需之相,在惠施去相後,當魏襄王之世。則季子、惠子、莊子同時。季梁死楊朱前,不能至魏昭王時猶存。(朔雪寒註:所以季梁也有可能稱為季子,但前提得是所謂的「季」是姓氏而非排行。)《莊子》書稱季子,皆季真,非季梁。《荀子》以季、惠並稱,殆亦指季真,非季梁,韓說非也。(〈韓非.外儲說左上〉「故李、惠、宋、墨皆畫策也。」顧廣圻《識誤》「李當作季,季梁也。惠,惠施,宋,宋鈃,墨,墨翟。」今按:顧氏改李為季是也。然亦為季真,非季梁。又按:〈莊子.天地篇〉有季微,似魯人。釋文云:「蓋季氏之族。」馬氏《義證》謂「季微疑即季真,古讀照紐歸透皆舌音」,未知信否。

朔雪寒駁

所以我們可以請問一下究竟錢穆在這一篇考了什麼?指出了什麼證據?用了什麼樣的推理邏輯?僅僅「不知楊朱亦與梁惠王同時,則烏見季梁之非一人哉?」就能說楊朱時的季梁就是梁惠王時的季梁?問題是考證的證據與推論究竟在哪裡?隨意的猜想也能當成考證?

楊朱考

〈先秦諸子繫年.八〇、楊朱考〉:
自《孟子》書言楊、墨,曰:「楊、墨之言盈天下」,又曰:「今天下不之楊則之墨,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後世盡人讀《孟子》書,因莫勿知有楊、墨。墨為先秦顯學,顧無論矣。至於楊朱,其事少可考見。先秦諸子無其徒,後世六家九流之說無其宗,《漢志》無其書,《人表》無其名。(朔雪寒註:班固以前天下人口有多少,那些各國歷代王者、大臣都在人表上面嗎?沒有!漢朝政府能收盡天下藏書然後寫於目錄嗎?不能。這是常識!)〔梁氏《人表考》,梁耆疑五等離朱乃楊朱字訛,謂等次時代皆相近。其實楊朱與梁惠王同時,今《人表》離朱在公輸般下,尚出墨子前,與吳王夫差相次,決非楊朱字訛可知。〕則又烏見其為盈天下者?〔〈莊子.天下篇〉〈荀子.非十二子〉《天論》《解蔽》諸篇,曆辨諸家,亦無楊朱。〕惟劉向《說苑》稱楊朱見梁王而論治,〔《政理篇》。〕(朔雪寒註:〈呂氏春秋.不二〉:「老耽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子列子貴虛,陳駢貴齊,陽生貴己〔高誘註:輕天下而貴己。孟子曰陽子拔體一毛以利天下弗為也。〕,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生」乃「朱」字之誤,兩字形近而誤。說沒有提到楊朱,那是錯誤的說法,更是站在今日可見少量先秦文獻下的說法。而今日流傳下來的先秦文獻不僅不多,而且多數已經殘缺。如《尸子》、《慎子》、《申子》,就別提已經失傳的《公子牟》等書了。這些書沒有提到楊朱嗎?誰知道呢?所以錢穆這種說法僅能是以偏概全了!且〈呂氏春秋.不二〉也遍說諸家,怎麼不見孟子?怎麼不見莊子?怎麼不見惠施?所以就能推論出莊子、惠施、孟子不存在?不重要?這不是很可笑嗎?
《列子》書言楊朱友季梁,季梁先楊朱死。而季梁之死,在梁圍邯鄲後。〔詳《考辨》第七九。〕(朔雪寒註:除了季梁阻止梁惠王攻打邯鄲可以證明這位季梁在魏國攻打邯鄲前還活著。錢穆根本沒有對季梁做任何考證!)則楊朱輩行較孟軻、惠施略同時而稍前。(朔雪寒註:錢穆什麼證明都沒有,季梁就自動的從兩個變成了一個。然後楊朱的年代也就跟著這個戰國中期的季梁跑了!)〔〈淮南.氾論謂〉:「歌舞以為樂,揖讓以為禮,厚葬久喪以送死,孔子之所立,而墨子非之。兼愛尚賢,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而楊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而孟子非之。」亦謂楊子在墨後孟前。〕果使其言盈天下,則當時文運已興,又勝孔墨之世,其文字言說,何至放失而無存,不又可疑之甚耶?(朔雪寒註:古代墨家學說一堆,至今留下什麼?書籍會消失,會失傳,這本是常識!但在疑古派眼中,全都成了人是假的、書是假的、事是假的的證據了!)余故知儒、墨之為顯學,先秦之公言也。楊、墨之相抗衡,則孟子一人之言,非當時之情實也。(朔雪寒註:這時候孟子的話又不可信了。)孟子又曰:「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子莫執中,執中無權,猶執一也。」子莫之名尤不聞,並世無稱,後世無傳,不足以自表見,則亦一曲之士,而孟子以與楊、墨並稱。(朔雪寒註:古代很多名人事蹟失傳,因為事蹟失傳就這樣被錢穆貶低成在當時沒什麼重要性的人物。這種武斷在錢穆的所謂考證文字之中,非常常見。)此非孟子之尊子莫,乃其輕楊、墨。則楊、墨之並稱,非孟子之尊楊,乃其所以輕墨也。孟子既輕楊、墨,何以又謂其言盈天下?曰:孟子謂墨氏無父,今未見其果無父也。則謂楊氏之言盈天下,又安見其果為盈天下哉?且孟子之言則別有指。孟子以謂墨氏之言過於仁,楊氏之言不及於義。故曰楊、墨肆行,充塞仁義。蓋人之常情,非自私自利則又務外為人,皆不足以合於仁義之道。凡天下之務外為人者,皆孟子之所謂墨氏之言,而未見其果為墨也。凡天下之自私自利者,皆孟子之所謂楊氏之言,而未見其果為楊也。則孟子所謂楊、墨之言盈天下者,亦其充類至極之義,非當時學術分野之真相也。〔《莊子》書每以黃帝形堯舜,老聃形孔子,正如孟子之以楊朱形墨翟耳。後人遂疑黃帝與堯舜於政治史上有同等之位置,老聃與孔子於學術史上有同等之影響,則亦如謂楊、墨在當時思想界有同等之勢力,陷於一例之誤。〕(朔雪寒註:老聃的影響力請見《道德經論正》諸冊舉例。這裡錢穆把孟子的實際指稱,直接了當用抽象譬喻來解釋。簡單粗暴。毫無根據。而且錢穆在「子華子」那篇又說「華子」吸收了楊朱的思想,現在又自己說楊朱的學說不能遍天下!不用道理的論述,不用邏輯的論述,想怎麼說都可以啊!現在算一下,列子講楊朱、戰國華子講楊朱理論、孟子稱楊朱之言遍天下、莊子講楊朱、呂不韋講楊朱,所以這樣還不夠嗎?請問一下現存文獻裡,戰國時代有哪幾位思想家、哪幾本著作提到了孟子、荀子、韓非?不過如此輕率武斷的判斷,在錢穆的文章中實在是太平常了!簡直不值一提。
然則莊子亦何以言楊、墨?曰:莊子衡量並世學術,備見於內篇《齊物論》,獨稱儒、墨,不言楊、墨也。言楊、墨者,在其外雜諸篇,固不足盡憑。(朔雪寒註:不是扯別人沒提楊朱,就是人家提了就說人家的不可信!這就是疑古派常用的爛招啊!)且其言曰:「駢於辯者,累瓦結繩竄句游心於堅白同異之間,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夫堅白同異之辯,此自後相謂別墨者乃有之,非楊朱、墨翟之辯也。又非楊之徒與墨之徒之辯也。(朔雪寒註:這些都是錢穆站在自己對古籍的無知的前提下說的話,楊、墨有沒有辯,不是沒看過失傳古籍、生活在其時的錢穆所能知道的!)猶其言曾史之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也。夫以此言曾子,猶之可也。以此言史鰌,則違之遠矣。今乃據此言春秋時學術,謂有曾參、史鰌一派,則人笑之矣。楊、墨之言,夫亦猶此。特其書出《孟子》後,襲用楊、墨之名,非確指楊、墨之實也。〔《莊子》又云:「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亦與此同例。《荀子》書言史鰌、陳仲,又言鄧析、惠施,所重只在陳仲、惠施,不在史鰌、鄧析。先秦書此例極多,會通觀之,可勿拘也。又按:〈文選.潘嶽西征賦注〉《陳琳為袁紹檄豫州注》,引《莊子》皆作「鉗墨翟之口」,劉峻《廣絕交論注》引,則作「鉗楊、墨之口」,知古人於此等處,本自不拘。〕
又稱莊子之語惠施曰:「儒、墨、楊、秉四,與夫子而五」,此尤不足據。何則?夫秉為公孫龍字,則不得為學派之稱。(朔雪寒註:錢穆說「夫秉為公孫龍字,則不得為學派之稱。」試問難道「惠施」這個「夫子」就不得為學派稱嗎?學派就不能跟特出的人相提並論嗎?這是什麼邏輯?根據在哪裡?既然莊子已經指出「楊、秉」這些都是個人,且「惠施」也是個人,那麼請問哪裡有「則不得為學派之稱」的胡說八道呢?這不是表示錢穆根本就看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嗎?詳細考察錢穆所有的考證文章,大家便越能肯定錢穆無法讀通文言文的嚴重缺陷。譬如老子公案。)且公孫龍在惠施後,亦不能並世稱雄,則無來有五也。(朔雪寒註:這也是莫名其妙的說法。說「秉」是公孫龍,那也只是一種可能的解釋。可是如果按照楊朱稱楊的做法來例「秉」,那麼「秉」就不一定是公孫龍了!說「秉」是公孫龍,出自唐朝成玄英的註解。但如果莊子能口出此言,而「秉」又確實是公孫龍,那麼是公孫龍的活躍年代要調整,而不是反過來說莊子的話不成立。如果所謂的「秉」其實是「季」的誤字,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顯然,從所有跡象與史料來看,「秉」正該是「季」的誤字。與「楊」用氏來指稱相合。指的正是荀子所說「慎、墨、季、惠」中的「季」。)然則楊、墨固不當並稱乎?曰非也。昔荀子曾言之曰:「慎、墨、季、惠百家之言。」〔《成相篇》。〕夫墨子最顯矣,惠施則遜焉。慎到又遜之。季真之名,若存若亡。韓非言之曰:「儒分為八,墨分為三。有子張氏之儒,有子思氏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三墨既皆不傳,後之言儒者,不聞以仲良氏與孟子並稱,又不聞以樂正氏與孫氏齊舉也。今必據韓非之言,謂仲良氏、樂正氏,其學力之所至,風尚之所靡,與孟軻、孫卿等量,則惑矣。必據荀卿之言,謂季真之在當時,與墨翟齊名,則愚矣。必據孟子而謂楊朱之在當時,與墨道相抗衡,平分天下學徒,又何異於此哉?(朔雪寒註:這些根本都是不一樣的論述。側重點都不同,錢穆等同論之,實屬可笑!而且錢穆並不是親自生活在那個時代,所可見的文獻又稀缺,怎知這些人所說不符事實?證據何在?)然必謂楊朱不得與墨翟齊稱,亦妄也。有一人之言,有一時之言,有舉世之言,有歷久之言。夫以儒、墨為顯學,此舉世之言也。亦歷久之言也。或言楊、墨,或言慎、墨、季、惠,或言八儒三墨,則皆一人一時之言也。後人不曉此,據一人一時之言,以評量上世之學術,又安所得真?(朔雪寒註:錢穆說的好像很高明,那麼請問他靠什麼來評量當時的學術?東拉西扯、胡說八道?
又按:〈莊子.應帝王〉:「陽子居見老聃」,《寓言篇》:「陽子居南之沛,遇老子。」《釋文》:「陽子居姓楊名朱,字子居。」又《山木篇》:「陽子之宋」,《釋文》:「司馬云:陽朱也。」字皆作陽。而《駢拇》《法篋》《天地》稱楊、墨,《徐無鬼》稱儒、墨、楊、秉四,皆作楊。〈孟子.盡心〉:「楊子取為我」,〔取猶「異取以為高」之取。上言取為我,下言執中執一,取與執略同義。《墨子》書有《小取》《大取》,皆此義也。〕〈呂氏春秋.不二〉,則曰「陽生貴己。」〈莊子.山木篇〉陽子,〈韓非.說林〉作楊子。古書陽楊通叚,則陽子即楊子也。惟《莊子》書本作陽子,《孟子》書則作楊子。今《莊子》書中作楊字,以楊、墨並稱者,其文盡出《孟子》後。蓋《莊子》書非出一手,非成於一時,此亦其證。(朔雪寒註:錢穆把古籍流傳過程中必然發生的文字訛誤當成了一本書「非出一手,非成於一時」的證據,這程度簡直荒唐可笑呢!而隨意的就說那些提到楊朱的都是孟子之後的偽作!但這很奇怪啊!楊朱本來就在莊子之前,即使按照錢穆的胡扯也還在莊子之前啊!莊子怎麼就不能提了?那些所謂的莊子假貨怎麼就必得要遵照孟子的說法來偽造了?這是什麼道理?孟子的影響力這麼大?孟子以後、先秦以前,提孟子的有提楊朱的多嗎?影響力誰大?)而莊子著書並不稱楊、墨,亦可見。(朔雪寒註:那些莊子說楊、墨都被錢穆說成是假的,然後再回過頭來說莊子不稱楊、墨。這是疑古派常用的爛招。所以疑古派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至於考證、邏輯、證據,不需要的!)近人馬氏《莊子義證》疑陽子為老子弟子,非楊、墨之楊,謂有陽、楊二子,其說大誤。(《山木》陽子之宋,《寓言》陽子居南之沛,兩文均見於〈列子.黃帝篇〉,均作楊朱,可證馬說之誤矣。

小結

所以錢穆在季梁篇考證說要大家參考楊朱篇的考證,彷彿他在楊朱篇提出了什麼兩個季梁就是一個的證據。可是請問證據在哪?楊朱篇不過就是用了季梁篇的猜測,說兩個季梁就是一個,然後春秋末年戰國初年的楊朱就被拉到了戰國中期了!這算什麼考證?隨便瞎猜瞎說,不用講任何證據,隨意的否定前人的註釋,於是就得出結論了?可是當我們看一下疑古派在想要把一本書打成假書時,那些對他們似乎有利的註釋類證據,就都不可疑了。甚至靠後的註釋家隨意的猜測也都成了鐵證了!(如鬼谷子、孔子家語公案)就具有無與倫比的證據力了!而靠前的註釋家的註釋又成了不可信的廢話了!雙重標準,就是在這裡萌發茁壯的!
那麼我們回顧一下,錢穆在楊朱篇的考證幹了什麼?錢穆在把一堆楊朱的資料引出之後做什麼高明的闡釋?沒有,而且顯然錢穆是在貶低楊朱!因此他說孟子說楊朱的學說遍天下不可信,只是孟子的一家之言!說莊子記錄楊朱的部分都是後出的。非常奇怪的事情是,按照錢穆已知季梁在魏國攻打邯鄲前還沒死,而楊朱死在其後,如果是真,那麼楊朱本來就在莊子、惠施之前,而莊子、惠施、孟子交集的時間也很多,所以為什麼孟子能提楊朱,莊子提了就說是假的?就說那是外篇那些假貨按照孟子的說法提出的?孟子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幾句誇張的話就被當真了?說穿了,其實無非就是錢穆想要貶低楊朱的影響力罷了!因為楊朱不是儒家,是道家。作為新儒家,貶低道家是基本操作!所以貶低老聃、貶低楊朱、說莊子有部分內容都是假貨,這些都是道家被貶低的事實啊!
所以看完錢穆這篇所謂的考證、繫年,讀者並不會因此更理解楊朱,而可能只是更瞧不起楊朱!

道德經論正相關考證

那麼筆者怎麼考證楊朱呢?首先,與楊朱有交涉的有老聃、季梁等人,而其中有問題的就出在季梁。因為季梁本來在春秋末年以前就有一個,現在楊朱又與季梁交談、晚於季梁而死,而疑古派如錢穆隨便就咬季梁就是一個。所以自然得考證一下,究竟楊朱認識的季梁為什麼不是魏惠王時代的季梁?但其實本來歷史中存在多個同名同姓的人就是正常的事,這是常識範疇的東西。理應是疑古派去證明兩個季梁是一個,而非主張史料可信的人去證明什麼!但楊朱公案牽涉到列子公案,所以對於楊朱所交往過的人的事蹟只要都能證明其實都是春秋末、戰國初年的人,那麼季梁自然也就絕不可能是戰國中期那位企圖阻止魏惠王攻打邯鄲的季梁了!因此,為了避免疑古派再生事端,乾脆把考證做得徹底一點。
以下是關於楊朱與季梁的考證:
〈道德經論正.老子弟子與老子.楊朱〉:
楊朱,又稱楊子(〈列子.力命〉、〈列子.楊朱〉、〈孟子.盡心上〉),則楊為其氏。〈莊子.應帝王〉稱其為「陽子居」,則「子居」可能是其字。
關於楊朱,其思想主張「貴己」,〈呂氏春秋.不二〉:「聽群眾議以治國,國危無日矣。何以知其然也?老耽貴柔,孔子貴仁,墨翟貴廉,關尹貴清,子列子貴虛,陳駢貴齊,陽生貴己,孫臏貴勢,王廖貴先,兒良貴後。」「陽生」依照高誘註即孟子所說的「楊朱」。〈金樓子.著書〉正作:「老聃貴弱,孔子貴仕,陳駢貴齊,楊朱貴己,而終為令德。」、〈昭明文選.序下.豪士賦序〉:「陸士衡。臧榮緒《晉書》曰:『機惡齊王冏矜功自伐,受爵不讓,及齊亡,作豪士賦。』《呂氏春秋》曰:『老聃、孔子、墨翟、關尹子、列子、陳駢、楊朱、孫臏、王寥、兒良』,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然機猶假美號以名賦也。」、〈昭明文選.詩甲.述祖德詩二首〉:「達人貴自我,高情屬天雲。」李善註:「《呂氏春秋》曰:『陽朱貴己。』高誘曰:『輕天下而重己也。』」也引作「陽朱貴己」,〈容齋四筆.卷六.王廖兒良〉引作:「楊朱貴己」。「楊、陽」古通,「朱、生」形近而誤,非另有別稱!唯「孔子貴仁」又誤為「孔子貴仕」,「仁、仕」也是形近而誤。
從目前可見的資料可以得知與楊朱有過接觸的人物先後有:老聃、禽子、梁王、季梁。
至於楊朱與老聃的關係,只有三則相關記載:
〈莊子.應帝王〉: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嚮疾強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猿狙之便、執嫠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
〈莊子.寓言〉:
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屨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閒,是以不敢。今閒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灶。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列子.黃帝〉:
楊朱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教也。」楊子不荅。至舍,進涫漱巾櫛,脫履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請夫子辭,行不閒,是以不敢。今夫子閒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楊朱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迎將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孔子家語.王言解〉:
孔子又不應。曾子肅然而懼,摳衣而退,負席而立。有頃,孔子歎息,顧謂曾子曰:「參!女可語明王之道。」曾子曰:「非敢以為足,請因所聞而學焉。」
子曰:「居,吾語女。夫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尊道也。是以非德道不尊,非道德不明。雖有國之良馬,不以其道服乘之,不可以取道里;雖有博地眾民,不以其道治之,不可以致霸王。是故,昔者明王內修七教,外行三至。七教修,然後可以守;三至行,然後可以征。明王之道,其守也,則必折衝千里之外;其征也,則必還師衽席之上。故曰,內修七教,而上不勞,外行三至,而財不費。此之謂明王之道也。」
曾子曰:「不勞不費之謂明王,可得聞乎?」孔子曰:「昔者,帝舜左禹而右皋陶,不下席而天下治。夫如此,何上之勞乎?政之不中,君之患也;令之不行,臣之罪也。若乃十一而稅,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入山澤以其時而無征,關譏市鄽皆不收賦。此則生財之路,而明王節之,何財之費乎?」
「陽子居」依照文本對應關係,當作「楊子居」。「楊、陽」形音皆近而誤,若以列子所記「楊朱、楊布」以及孟子也稱「楊朱」等等眾多例子來衡量,則應該以「楊」為正確的寫法。楊朱與老聃的關係,目前僅存此兩例,其中一例重複。「朱、子居」很難「見名知字」,如「朱」無誤,則「居」當為「椐」。兩者都是一種樹木。〈說文解字.木部〉:「朱:赤心木。松柏屬。从木,一在其中。」、〈說文解字.木部〉:「椐:樻也。」、〈說文解字.木部〉:「樻:椐也。」、〈詩經.大雅.文王之什.皇矣〉:「啟之辟之,其檉其椐。攘之剔之,其檿其柘。」「椐」的木料可用來做拐杖給老人使用。這一點猜測,可能得出土文物出土相關文本之後才能斷定了。至於關於楊朱的其他相關推測,可參考〈亢倉子〉一節。
老聃對楊朱講述「明王之治」、孔子對曾子講述「明王之道」,都是當時頂尖知識份子所關注的議題。其中孔子「昔者,帝舜左禹而右皋陶,不下席而天下治。」也是化用自老聃的話語。

子貢之世父

楊朱除見過老聃之外,還見過墨子弟子禽子,與禽子有過交談記錄。
〈列子.楊朱〉:
楊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體偏枯。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楊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濟。」禽子曰:「假濟,為之乎?」楊子弗應。禽子出語孟孫陽。孟孫陽曰:「子不達夫子之心,吾請言之。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曰:「為之。」孟孫陽曰:「有斷若一節得一國,子為之乎?」禽子默然有閒。孟孫陽曰:「一毛微於肌膚,肌膚微於一節,省矣。然則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一節。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奈何輕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則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則子言當矣;以吾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孟孫陽因顧與其徒說他事。
〈列子.楊朱〉:
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也。藉其先貲,家累萬金。不治世故,放意所好。其生民之所欲為,人意之所欲玩者,無不為也,無不玩也。牆屋臺榭,園囿池沼,飲食車服,聲樂嬪御,擬齊楚之君焉。至其情所欲好,耳所欲聽,目所欲視,口所欲嘗,雖殊方偏國,非齊土之所產育者,無不必致之;猶藩牆之物也。及其游也,雖山川阻險,塗逕修遠,無不必之,猶人之行咫步也。賓客在庭者日百住,庖廚之下,不絕煙火,堂廡之上,不絕聲樂。奉養之餘,先散之宗族;宗族之餘,次散之邑里;邑里之餘,乃散之一國。行年六十,氣幹將衰,棄其家事,都散其庫藏、珍寶、車服、妾媵。一年之中盡焉,不為子孫留財。及其病也,無藥石之儲;及其死也,無瘞埋之資。一國之人受其施者,相與賦而藏之,反其子孫之財焉。禽骨釐聞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生聞之,曰:「端木叔,達人也,德過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為也,眾意所驚,而誠理所取。衛之君子多以禮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史記.儒林列傳〉:
自孔子卒後,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路居衛,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為王者師。
由以上引文可知,禽滑釐最晚可見到的事件是「子貢之孫」端木叔之死。子貢生於前520年,若以正常情況推知,子貢二十歲生子,子貢之子二十歲又生子,那麼端木叔死於前420年,若以三十歲生三十歲,則可推到前400年後。為其死亡上限。則禽滑釐的死亡上限也可定於此時。根據當時的禮法,則男子需要三十歲才能娶妻,因此當以三十歲為一個世代的間隔。相關資料引如下:
〈穀梁傳.文公十二年〉:
男子二十而冠,冠而列丈夫,三十而娶。女子十五而許嫁,二十而嫁。
〈孔叢子.論書〉:
子張問曰:「禮,丈夫三十而室。昔,舜三十徵庸,而《書》云:『有鰥在下曰虞舜』,何謂也?曩者、師聞諸夫子曰:『聖人在上,君子在位,則內無怨女,外無曠夫。』堯為天子而有鰥在下,何也?」
孔子曰:「夫男子二十而冠,冠而後娶,古今通義也。舜父頑母嚚,莫能圖室家之端焉。故逮三十而謂之鰥也。《詩》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父母在,則宜圖婚。若已歿,則己之娶,必告其廟。今舜之鰥,乃父母之頑嚚也,雖堯為天子,其如舜何?」
〈孔子家語.本命解〉: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人之命與性何謂也?」
孔子對曰:「分於道,謂之命;形於一,謂之性;化於陰陽,象形而發,謂之生;化窮數盡,謂之死。故命者,性之始也;死者,生之終也。有始則必有終矣。人始生而有不具者五焉,目無見,不能食,行,不能言,不能化。及生三月而微煦,然後有見;八月生齒,然後能食;三年顋合,然後能言;十有六而精通,然後能化。陰窮反陽,故陰以陽變;陽窮反陰,故陽以陰化。是以男子八月生齒,八歲而齓。女子七月生齒,七歲而齓,十有四而化。一陽一陰,奇偶相配,然後道合化成。性命之端,形於此也。」
公曰:「男子十六精通,女子十四而化,是則可以生民矣。而禮,男必三十而有室,女必二十而有夫也。豈不晚哉?
孔子曰:「夫禮,言其極不是過也。男子二十而冠,有為人父之端;女子十五許嫁,有適人之道。於此而往,則自婚矣。群生閉藏乎陰,而為化育之始。故聖人因時以合耦。男子窮天數也。霜降而婦功成,嫁娵者行焉。冰泮而農桑起,婚禮而殺於此。男子者,任天道而長萬物者也。知可為,知不可為;知可言,知不可言;知可行,知不可行者也。是故審其倫而明其別,謂之知,所以效疋夫之聽也。女子者,順男子之教而長其理者也。是故無專制之義,而有三從之道;幼從父兄,既嫁從夫,死從子,言無再醮之端,教令不出于閨門,事在供酒食而已,無閫外之非義也,不越境而奔喪,事無擅為,行無獨成,參知而後動,可驗而後言,晝不遊庭,夜行以火,所以效疋婦之德也。」
因此〈說文解字.卅部〉:「世:三十年為一世。」以三十年為一「世」代的間隔正是根據古代的禮而來。而其中的孔子與子張、孔子與魯哀公對談,都正是子貢生存的時間。
但事實上,關於這則「子貢之世」的記載是有問題的,表面上看「子貢之世」跟「辱其祖、德過其祖」似乎是相合的,但這是把「祖」跟「子貢」聯繫到了一起的緣故。事實上,這則記載還有其他「異文」存在,引如下:
〈太平御覽.人事部一百一十八.施恩下〉:
《列子》曰: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父也。籍其先資,家累萬金。奉養之餘,先散之宗族,次散之邑里,乃散一國。行年六十,氣幹將衰,棄其家事,都散其庫藏、珍寶、車服、妾媵。一年之中盡焉。及其病也,無藥石之儲;及其死也,無埋葬之資。一國之人受其施者,相與賦而藏之,及其子孫之財焉。金屈氂聞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生聞之,曰:「端木叔,達人也,德過其祖矣。」
〈太平御覽.人事部一百三十四.奢〉:
《列子》曰: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父也。籍其先資,家累萬金。意所欲者,無不為;奉養之餘,先散之宗族,次散之邑里及一國。行年六十,氣幹將衰,棄其家事,散其庫藏、珍寶、車服、妾媵,一年之中盡焉。及其病也。無藥石儲;及其死也,無瘞埋之實。一國之受其施者,相與賦而藏之。禽屈釐聞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木聞之,曰:「端木叔,達人也,德過其祖矣。」
〈太平御覽.資產部十六.貲財〉:
《列子》曰:端木子貢之世也,籍其先貲,家累萬金。放意所好,生民所欲,無不為也。庖廚之下不絕煙火,堂廡之上不絕聲樂。行年六十,乃棄其家事,都散庫藏;及其死也,無埋瘞之資。
其中〈太平御覽.人事部一百一十八.施恩下〉、〈太平御覽.人事部一百三十四.奢〉都引作「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父也」,「子貢之世父」與「子貢之世」一字之差,解讀上相差十萬八千里。所謂「世父」:
〈爾雅.釋親〉:
父之世父、叔父為從祖祖父,父之世母、叔母為從祖祖母。父之晜弟,先生為世父,後生為叔父。
〈釋名.釋親屬〉:
父之兄曰世父,言為嫡統繼世也。又曰伯父伯把也,把持家政也。
父之弟曰仲父;仲,平也,位在中也。
仲父之弟曰叔父;叔,少也。
根據引文則「世父」即今所謂「伯父」也。那麼這段話的解讀變成子貢的伯父的行為侮辱了他的祖先,也就是子貢的曾祖父。若以楊朱見老聃、見梁王以及未見其他戰國時代諸人,而僅見墨子弟子禽骨釐,墨子又見曾子等事,結合古文脫文為常見錯誤等事項,且「世父」脫文為「世」或涉後文「祖」而被「刪」的可能性與概率遠遠大於「世」之後衍一「父」字。反之,由於「世父」依照目前可見的文獻,其用例非常少,那麼就統計概率而言,「世父」誤為「世」的概率將遠遠高於「世」後衍一「父」字。又「X之葉也」也屬於古代的用法,但用例也不多。「世」也可能為「葉」之錯誤,但這種錯誤即便發生,其意義也不受影響!若就統計概率而論,「葉」壞為「世」的概率又大於「世」衍一「父」字。綜合考量之下,當以「世父」為是。從〈爾雅.釋親〉、〈釋名.釋親屬〉的解釋可知「世父」由來已久,屬於東周時期便已經使用的詞彙。如此「子貢之世父」至少比子貢(生於前520年)大三十歲以上,則前550年是其出生下限;按照記載端木叔「行年六十,氣幹將衰……一年之中盡焉,不為子孫留財。及其病也,無藥石之儲;及其死也,無瘞埋之資。」則其死亡至少在六十一歲以後,但不會超出太久。今以六十歲計算,則六十年後是前490年。仍接近於老聃見孔子與出關時期,是一個最符合楊朱、老聃生存年代的答案。
若從古代實際用例來考察以進行研判,則可斷定所謂「子貢之世」確實為「子貢之世父」的錯誤。按照實際用例,如果要表達「子貢之孫」大可直言「子貢之孫」何須說是「子貢之世」?且「X之世」一般用來指某一段朝代、某一位帝王在位的時間,即使是用來指「世系」也一般用來指帝王的世系,用「之世」來說明是出自「子貢」,這種用法是唯一的孤例。以下分三種用例來舉例:
一:從春秋時代到漢朝的「X之孫」的普遍用例:
〈大戴禮記.五帝德〉:
孔子曰:「顓頊,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曰高陽。……」宰我曰:「請問帝嚳。」孔子曰:「元囂之孫,蟜極之子也,曰高辛。」
〈左傳.桓公二年〉:
惠之二十四年,晉始亂,故封桓叔于曲沃,靖侯之孫欒賓傅之。
〈左傳.文公八年〉:
宋襄夫人,襄王之姊也,昭公不禮焉。夫人因戴氏之族,以殺襄公之孫孔叔。
〈左傳.昭公七年〉:
(子產對趙景子說:)「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馮依於人,以為淫厲,況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敝邑之卿,從政三世矣。……」衛襄公夫人姜氏無子,嬖人婤姶生孟縶。孔成子夢康叔謂己:「立元,余使羈之孫圉與史苟相之。」
〈左傳.昭公十二年〉:
甘簡公無子,立其弟過。過將去成、景之族。成、景之族賂劉獻公。丙申,殺甘悼公,而立成公之孫鰌。
〈左傳.定公四年〉:
沈人不會于召陵,晉人使蔡伐之。夏,蔡滅沈。秋,楚為沈故,圍蔡。伍員為吳行人以謀楚。楚之殺郤宛也,伯氏之族出。伯州犁之孫嚭為吳大宰以謀楚。楚自昭王即位,無歲不有吳師,蔡侯因之,以其子乾與其大夫之子為質於吳。
〈左傳.哀公十二年〉:
宋鄭之間有隙地焉,曰彌作、頃丘、玉暢、喦、戈、鍚。子產與宋人為成,曰:「勿有是。」及宋平、元之族自蕭奔鄭,鄭人為之城喦、戈、鍚。九月,宋向巢伐鄭,取鍚,殺元公之孫,遂圍喦。十二月,鄭罕達救喦。丙申,圍宋師。
〈左傳.哀公十五年〉:
冬,及齊平。子服景伯如齊,子贛為介,見公孫成,曰:「人皆臣人,而有背人之心,況齊人雖為子役,其有不貳乎?子,周公之孫也,多饗大利,猶思不義。利不可得,而喪宗國,將焉用之?」成曰:「善哉!吾不早聞命。」
〈左傳.哀公十七年〉:
冬十月,晉復伐衛,入其郛,將入城,簡子曰:「止。叔向有言曰:『怙亂滅國者無後。』」衛人出莊公而與晉平。晉立襄公之孫般師而還。
〈戰國策.趙策一.晉畢陽之孫豫讓〉:
晉畢陽之孫豫讓,始事范、中行氏而不說,去而就知伯,知伯寵之。
〈史記.樗里子甘茂列傳〉:
文信侯乃入言之於始皇曰:「昔甘茂之孫甘羅,年少耳,然名家之子孫,諸侯皆聞之。」
〈史記.白起王翦列傳〉:
秦二世之時,王翦及其子賁皆已死,而又滅蒙氏。陳勝之反秦,秦使王翦之孫王離擊趙,圍趙王及張耳鉅鹿城。
〈史記.樂毅列傳〉:
其後二十餘年,高帝過趙,問:「樂毅有後世乎?」對曰:「有樂叔。」高帝封之樂卿,號曰華成君。華成君,樂毅之孫也。
〈史記.匈奴列傳〉:
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走東胡,東胡卻千餘里。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
〈新書.禮容語下〉:
成王者,武王之子,文王之孫也。
〈法言.問道〉:
莊周、申、韓不乖寡聖人而漸諸篇,則顏氏之子、閔氏之孫其如臺。
〈漢書.匡張孔馬傳〉: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孫也。
〈前漢紀.高祖皇帝紀一〉:
籍字羽。故楚將項燕之孫也。
〈潛夫論.志氏姓〉:
祝融之孫,分為八姓:己、禿、彭、姜、妘、曹、斯、牟。……衛之公族,石氏、世叔氏、孫氏、甯氏、子齊氏、司徒氏、公文氏、折龜氏、公叔氏、公南氏、公上氏、公孟氏。將者,亦常在權寵,為貴臣。
二、「X之世也」的用例:
〈論衡.實知〉:
孔子生不知其父,若母匿之,吹律自知殷宋大夫子氏之世也。
〈呂氏春秋.謹聽〉:
太公釣於滋泉,遭紂之世也,故文王得之而王。
〈漢書.高帝紀下〉:
詔曰:「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立以為南海王。」
從這僅有的幾個用例不難得知,以孔子而言,「宋大夫子氏之世也」與「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都是不明確指出是哪一「世」,而「遭紂之世也」,是指紂在位的世界。以此而論,假設「辱其祖、德過其祖」的「祖」是指子貢,則〈列子.楊朱〉是「明明」知道「端木叔」是「子貢之孫」,為何不直接說是「子貢之孫」而需要用「之世」這種模糊用語?因為「之世」可指兒子、孫子、曾孫、玄孫等等。
三:「X之世」例:
〈禮記.中庸〉:
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
〈孔子家語.五儀解〉:
孔子曰:「昔者殷王帝辛之世,有雀生大鳥於城隅焉。」
〈孔子家語.刑政〉:
仲弓問於孔子曰:「雍問至刑無所用政,至政無所用刑。至刑無所用政,桀、紂之世是也;至政無所用刑,成、康之世是也。信乎?」
〈孟子.公孫丑下〉:
(孟子曰)彼一時,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由周而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吾何為不豫哉?
〈孟子.告子下〉:
魯欲使慎子為將軍。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一戰勝齊,遂有南陽,然且不可。」
〈荀子.儒效〉:
通則一天下,窮則獨立貴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汙,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
〈潛夫論.志氏姓〉:
高陽氏之世有才子八人,蒼舒、隤凱、擣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天下之人謂之八凱。
「昔者殷王帝辛之世、桀紂之世、堯舜之世、桀跖之世、高陽氏之世」,從這些用例不難發現,除了「桀跖之世」盜跖因與桀相提並論而用「之世」之外,其他都是帝王。因此說「子貢之世」從這方面來看,也是不適當的,缺少實際用例的。雖然「之世父也」的用例除字書解釋外,也僅此一見,但其在使用上符合古代的習慣卻也是無疑的。
因此,不管是從上下文的相關性、「之世父」與「之世」誰最可能是訛誤的概率高低、古代實際用例,以及子貢之世父、子貢之孫所牽涉的相關人等的綜合判斷,則顯然「子貢之世父」才是正確答案。如此,楊朱不管是否比禽滑釐年歲還大,其能見到陶朱公成名後的梁王,必然可以見到「子貢之世父」六十歲之死,是無疑的。
最後,其實還有一點能更加證明「子貢之世」確實就是「子貢之世父」的錯誤。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
端木賜,字子貢,衛人。少孔子三十一歲,有口才著名,孔子每詘其辯。家富累千金,常結駟連騎,以造原憲。憲居蒿廬蓬戶之中,與之言先王之義,原憲衣弊衣冠,并日蔬食,衎然有自得之志。子貢曰:「甚矣!子如何之病也。」原憲曰:「吾聞無財者謂之貧,學道不能行者謂之病。吾貧也,非病也。」子貢慚。終身恥其言之過。子貢好販,與時轉貨,歷相魯衛而終齊。……
原憲,宋人,字子思。少孔子三十六歲,清淨守節,貧而樂道。孔子為魯司寇,原憲嘗為孔子宰。孔子卒後,原憲退隱,居于衛。
〈韓詩外傳.卷八〉:
魯哀公問冉有曰:「凡人之質而已,將必學而後為君子乎?」冉有對曰:「臣聞之:雖有良玉,不刻鏤,則不成器;雖有美質,不學,則不成君子。」曰:「何以知其然也?」「夫子路,卞之野人也;子貢,衛之賈人也。皆學問於孔子,遂為天下顯士,諸侯聞之,莫不尊敬,卿大夫聞之,莫不親愛,學之故也。」
〈列子.楊朱〉:
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也。……禽骨釐聞之,曰:「端木叔,狂人也,辱其祖矣。」段干生聞之,曰:「端木叔,達人也,德過其祖矣。其所行也,其所為也,眾意所驚,而誠理所取。衛之君子多以禮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
〈墨子.所染〉:
非獨國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義,淳謹畏令,則家日益,身日安,名日榮,處官得其理矣,則段干木、禽子、傅說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奮,創作比周,則家日損,身日危,名日辱,處官失其理矣,則子西、易牙、豎刀之徒是也。《詩》曰:「必擇所堪。」必謹所堪者,此之謂也。
〈淮南子.氾論〉:
夫顏喙聚,梁父之大盜也;而為齊忠臣。段干木,晉國之大駔也;而為文侯師。
〈淮南子.脩務〉:
夫墨子跌蹄而趨千里,以存楚、宋;段干木闔門不出,以安秦、魏。夫行與止也,其勢相反,而皆可以存國,此所謂異路而同歸者也。
〈呂氏春秋.當染〉:
子貢、子夏、曾子學於孔子,田子方學於子貢,段干木學於子夏,吳起學於曾子。禽滑釐學於墨子,許犯學於禽滑釐,田繫學於許犯。孔、墨之後學顯榮於天下者眾矣,不可勝數,皆所染者得當也。
〈呂氏春秋.尊師〉:
子張,魯之鄙家也;顏涿聚,梁父之大盜也;學於孔子。段干木,晉國之大駔也,學於子夏。高何、縣子石,齊國之暴者也,指於鄉曲,學於子墨子。索盧參,東方之鉅狡也,學於禽滑黎。此六人者,刑戮死辱之人也,今非徒免於刑戮死辱也,由此為天下名士顯人,以終其壽,王公大人從而禮之,此得之於學也。
〈史記.儒林列傳〉:
自孔子卒後,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路居衛,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
〈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
卜商,衛人,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習於《詩》,能通其義,以文學著名。為人性不弘,好論精微,時人無以尚之。嘗返衛,見讀史志者云:「晉師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讀史志曰問諸晉史,果曰己亥。於是衛以子夏為聖。孔子卒後,教於西河之上。魏文侯師事之,而諮國政焉。
〈後漢書.郭符許列傳〉:
左原者,陳留人也。為郡學生,犯法見斥。林宗嘗遇諸路,為設酒肴以慰之。謂曰:「昔顏涿聚梁甫之巨盜,段干木晉國之大駔,卒為齊之忠臣,魏之名賢。蘧瑗、顏回尚不能無過,況其餘乎?慎勿恚恨,責躬而已。」原納其言而去。或有譏林宗不絕惡人者。對曰:「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亂也。」原後忽更懷忿,結客欲報諸生。其日林宗在學,原愧負前言,因遂罷去。後事露,眾人咸謝服焉。
〈說苑.臣術〉:
李克曰:「不如季成子,季成子食采千鍾,什九居外一居中;是以東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彼其所舉人主之師也;子之所舉,人臣之才也。」翟黃方然而慚曰:「觸失對於先生,請自修,然後學。」……
田子方渡西河,造翟黃,翟黃乘軒車,載華蓋黃金之勒,約鎮簟席,如此者其駟八十乘,子方望之以為人君也,道狹下抵車而待之,翟黃至而睹其子方也,下車而趨,自投下風,曰:「觸」,田子方曰:「子與!吾嚮者望子疑以為人君也,子至而人臣也,將何以至此乎?」翟黃對曰:「此皆君之所以賜臣也,積三十歲故至於此,時以間暇祖之曠野,正逢先生。」子方曰:「何子賜車轝之厚也?」翟黃對曰:「昔者西河無守,臣進吳起;而西河之外,寧鄴無令,臣進西門豹;而魏無趙患,酸棗無令,臣進北門可;而魏無齊憂,魏欲攻中山,臣進樂羊而中山拔;魏無使治之臣,臣進李克而魏國大治。是以進此五大夫者,爵祿倍以故至於此。」子方曰:「可,子勉之矣,魏國之相不去子而之他矣。」翟黃對曰:「君母弟有公孫季成者,進子夏而君師之,進段干木而君友之,進先生而君敬之,彼其所進,師也,友也,所敬者也,臣之所進者,皆守職守祿之臣也,何以至魏國相乎?」子方曰:「吾聞身賢者賢也,能進賢者亦賢也,子之五舉者盡賢,子勉之矣,子終其次也。」
〈新序.雜事四〉:
孟嘗君問於白圭曰:「魏文侯名過於桓公,而功不及五伯,何也?」白圭對曰:「魏文侯師子夏,友田子方,敬段干木,此名之所以過於桓公也。卜相則曰:『成與黃庸可?』此功之所以不及王伯也。以私愛妨公舉,在職者不堪其事,故功廢,然而名號顯榮者,三士翊之也,如相三士,則王功成,豈特霸哉!」
〈列子.楊朱〉:
楊朱曰:「原憲窶於魯,子貢殖於衛。原憲之窶損生,子貢之殖累身。」
子貢是衛國人,根據〈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則「子夏」也是「衛國人」。「段干生」,根據〈太平御覽.人事部一百三十四.奢〉引文可知是「段干木」之誤。段干木即子夏之弟子。「木、生、朱」皆形近而誤,「楊朱」即一誤作「楊生」。〈墨子.所染〉將「段干木、禽子」相提並論,〈列子.楊朱〉則兩人都對同一件事情發表議論。〈淮南子.脩務〉甚至將「段干木」拿來與「墨子」相提並論,何故?段干生能聽到禽子對衛國端木叔的言論,而發表相反的言論,頗似儒、墨之爭。禽子是貶,段干生是褒。子夏生於前507年,根據推論則「子貢之世父」約死於前490年,此年子夏是十八歲,孔子死於前479年,該年子夏二十九歲。而子夏遠在孔子死前就已經成名了!因此,「子貢之世父」死或可晚個幾年,但依然符合子夏可收段干木為弟子的年紀。且禽子能在此時發表議論,與墨子與曾子曾經交談的時間也是符合的。但反之,子夏弟子段干木還能聽到前400年後子貢之孫死去並發表議論的可能性已經很低,甚至可以說不存在了!
根據〈呂氏春秋.當染〉則段干木乃子夏弟子。根據〈史記.儒林列傳〉:「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為王者師。」則子夏之倫包括了子貢、曾子,其中田子方是子貢弟子、吳起是曾子之子曾申弟子、段干木是子夏弟子,那麼禽滑釐是誰的弟子?司馬遷將今日一般當成墨家重要人物的禽滑釐擺在一個儒家的師承脈絡之下,則表明禽滑釐也曾經是儒家弟子。如果兩人都是儒家弟子,甚至都是子夏弟子,那麼段干生能聽到禽子對同是儒家重要人物子貢親戚的批評就很正常了。而魏文侯所用三人「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其中子夏是衛國人,田子方也是衛國人子貢弟子,而段干木則是衛國人子夏弟子。都出自衛國或與衛國有關。
這裡的重點在於「衛端木叔」以及段干生所說的「端木叔,達人也,德過其祖矣。……衛之君子多以禮教自持,固未足以得此人之心也。」其重點完全圍繞在「衛國」身上,表明這「子貢之X」其實是個「衛國人、衛國之君子」。如果是「子貢之世父」,那麼子貢本就是衛國人,子貢的伯父是衛國人便也是情理之常。但子貢如果最終沒在衛國終老,則其子孫便不一定可以算做「衛國人」。根據〈史記.儒林列傳〉:「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則若是子貢之孫,則其當在齊國繼承家業,至少這可能性遠遠大於子貢在齊國終老,但子孫卻居然決定離開大國回到小國!且根據〈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端木賜,字子貢,衛人。少孔子三十一歲,有口才著名,孔子每詘其辯。家富累千金,常結駟連騎,以造原憲。」、〈韓詩外傳.卷八〉:「子貢,衛之賈人也。」〈列子.楊朱〉:「楊朱曰:原憲窶於魯,子貢殖於衛。原憲之窶損生,子貢之殖累身。」,子貢之家「家富累千金」並不始於子貢而始於其先人。而這一點也符合「衛端木叔者,子貢之世父也。藉其先貲,家累萬金。」的說法。「子貢殖於衛」與「子貢,衛之賈人也。」的說法相合,都是指子貢的職業。而後其子貢已經當過許多國家的宰相,並在齊國終老。若是子貢之孫不在齊國繼承子貢的遺產,卻反而回到衛國,並不合情理!
正因為子貢本是衛國人,因此在孔子的歷史中,眾多孔子弟子與衛國大人物交談的事件幾乎都與子貢有關,前去與衛國大人物交涉的事情也都落在子貢身上。這裡僅舉其中幾條資料如下:
〈韓詩外傳.卷九〉:
孔子出衛之東門,逆姑布子卿。曰:「二三子引車避,有人將來,必相我者也,志之。」姑布子卿亦曰:「二三子引車避,有聖人將來。」孔子下,步。姑布子卿迎而視之五十步,從而望之五十步。顧子貢曰:「是何為者也?」子貢曰:「賜之師也,所謂魯孔丘也。」
〈大戴禮記.衛將軍文子〉:
衛將軍文子問於子貢曰:「吾聞夫子之施教也,先以詩世;道者孝悌,說之以義,而觀諸體,成之以文德;蓋受教者七十有餘人。聞之;孰為賢也?」子貢對,辭以不知。
〈孔子家語.困誓〉:
孔子自衛將入晉,至河,聞趙簡子殺竇犨鳴犢及舜華,乃臨河而歎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犨鳴犢、舜華,晉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二人而後從政。及其已得志也,而殺之。丘聞之,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其郊;竭澤而漁,則蛟龍不處其淵;覆巢破卵,則鳳凰不翔其邑。何則?君子違傷其類者也。鳥獸之於不義,尚知避之,況於人乎!」遂還,息於鄒,作《槃琴》以哀之。……
孔子適衛,路出于蒲,會公叔氏以蒲叛衛,而止之。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為人賢長,有勇力,以私車五乘,從夫子行,喟然曰:「昔吾從夫子,遇難于匡,又伐樹於宋。今遇困於此,命也夫!與其見夫子仍遇於難,寧我鬭死。」挺劍而合眾,將與之戰。蒲人懼曰:「苟無適衛,吾則出子。」乃盟孔子,而出之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乎?」孔子曰:「要我以盟,非義也。」衛侯聞孔子之來,喜而於郊迎之。問伐蒲,對曰:「可哉!」公曰:「吾大夫以為蒲者,衛之所以恃晉楚也,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吾之所伐者,不過四五人矣。」公曰:「善。」卒不果伐。他日,靈公又與夫子語,見飛鴈過,而仰視之,色不悅。孔子乃逝。
由於子貢出生於富貴人家,因此才得以與衛國眾多大人物相熟。這一點也與端木叔的背景是一致的。因此,從以上的分析,由於「子貢之X」其實正是衛國人,因此即便僅就概率而論,其是「子貢之世父」的概率也遠遠大於「子貢之孫(世)」。
而「子貢之世父」一句也透露出,端木叔之死之所以引起禽子、段干木等人的興趣完全是因為子貢的緣故。
「端木叔」這個稱謂在春秋時期是很常見的一種「姓氏+伯仲叔季」的形式,「叔」不是名字而是排行。〈國語.齊語〉:「桓公自莒反于齊,使鮑叔為宰。」有鮑叔(鮑叔牙)、〈國語.晉語六〉:「從欒伯之言,可以滋;范叔之教,可以大;韓子之戒,可以成。」有欒伯、范叔、〈國語.周語下〉:「萇叔必速及,將天以道補者也。」有萇叔(萇弘)、〈國語.晉語九〉:「董叔將娶于范氏。」有董叔、〈禮記.檀弓下〉:「滕成公之喪,使子叔敬叔吊。〔註:子叔敬叔,魯宣公弟叔肸之曾孫,叔弓也。〕」有子叔敬叔、〈孔子家語.致思〉:「孔子曰:季孫之賜我粟千鍾,而交益親;自南宮敬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有南宮敬叔(南宫閱),其中南宮敬叔、子叔敬叔的「敬」都是諡號。「端木叔」正符合「姓氏+伯仲叔季」的形式。如此,則子貢的父親在家裡的排行至少是「季」或以後。
〈列子.楊朱〉:
楊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體偏枯。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禽子問楊朱曰:「去子體之一毛以濟一世,汝為之乎?」楊子曰:「世固非一毛之所濟。」禽子曰:「假濟,為之乎?」楊子弗應。禽子出語孟孫陽。孟孫陽曰:「子不達夫子之心,吾請言之。有侵若肌膚獲萬金者,若為之乎?」曰:「為之。」孟孫陽曰:「有斷若一節得一國,子為之乎?」禽子默然有閒。孟孫陽曰:「一毛微於肌膚,肌膚微於一節,省矣。然則積一毛以成肌膚,積肌膚以成一節。一毛固一體萬分中之一物,奈何輕之乎?」禽子曰:「吾不能所以答子。然則以子之言問老聃、關尹,則子言當矣;以吾言問大禹、墨翟,則吾言當矣。」孟孫陽因顧與其徒說他事。
禽滑釐以為以孟孫陽的說法問老聃、關尹,那麼他的言論是恰當的,但從《老子》裡所展現的老子思想看來,尤其其中針對「聖人」的說法,顯然相去甚遠了!但若以此衡量《文子》記載的老子相關言論,則禽滑釐的說法明顯合理!
從楊朱及其弟子對談的對象是禽子看來,至少可以證明三人是同時人。而禽子、段干木已經算是孔子的第二代弟子。

梁王

關於歷史上的「梁王」,一般學者都「認定」是指魏惠王,實則根據相關史料可證早在魏惠王稱梁王前便有梁王的存在了。即便只是依據常識推理,我們也不難知道,魏惠王滅梁之前,梁必然存在,梁存在就有一個國君,這個國君對外可以自稱梁君,也可以如楚國流域的一些小國如徐偃王自稱王,而對內則都可以被臣下尊稱為王,如〈墨子.魯問〉記載墨子所見齊王,而記載稱其為「齊大王」,其時齊國國君尚未正式對外稱王。因此,弄清楚「梁王」的生存時間是釐清楊朱生存時間或相關記載真假的關鍵因素。相關資料引如下:
〈說苑.政理〉:
楊朱見梁王,言治天下如運諸掌然,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不能治,三畝之園不能芸,言治天下如運諸手掌何以?」楊朱曰:「臣有之,君不見夫羊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杖而隨之,欲東而東,欲西而西;君且使堯牽一羊,舜荷杖而隨之,則亂之始也。臣聞之,夫吞舟之魚不遊淵,鴻鵠高飛不就汙池,何則?其志極遠也。黃鐘大呂,不可從繁奏之舞,何則?其音疏也。將治大者不治小,成大功者不小苛,此之謂也。」
〈說苑.善說〉:
陳子說梁王,梁王說而疑之曰:「子何為去陳侯之國而教小國之孤於此乎?」陳子曰:「夫善亦有道,而遇亦有時,昔傅說衣褐帶劍,而築於秕傳之城,武丁夕夢,旦得之,時王也;寧戚飯牛,康衢擊車輻而歌,顧見桓公得之,時霸也;百里奚自賣五羊之皮,為秦人虜,穆公得之,時強也。論若三子之行,未得為孔子駿徒也。今孔子經營天下,南有陳蔡之阨,而北干景公,二坐而五立,未嘗離也。孔子之時不行,而景公之時怠也。以孔子之聖,不能以時行,說之怠,亦獨能如之何乎?」
〈新書.連語〉:
梁嘗有疑獄,半以為當罪,半以為不當。梁王曰:「陶朱之叟,以布衣而富侔國,是必有奇智。」乃召朱公而問之曰:「梁有疑獄,吏半以為當罪,半以為不當,雖寡人亦疑焉,吾決是奈何?」朱公曰:「臣鄙人也,不知當獄。然臣家有二白璧,其色相如也,其徑相如也,其澤相如也,然其價也,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王曰:「徑與色澤皆相如也,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何也?」朱公曰:「側而視之,其一者厚倍之,是以千金。」王曰:「善。」故獄疑則從去,賞疑則從予,梁國說。以臣誼竊觀之,墻薄咫亟壞,繒薄咫亟裂,器薄咫亟毀,酒薄咫亟酸。夫薄而可以曠日持久者,殆未有也。故有國畜民施政教者,臣竊以為厚之而可耳。
〈史記.越王句踐世家〉:
范蠡浮海出齊,變姓名,自謂鴟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產。居無幾何,致產數十萬。齊人聞其賢,以為相。范蠡喟然嘆曰:「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至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乃歸相印,盡散其財,以分與知友鄉黨,而懷其重寶,閒行以去,止于陶,以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無之路通,為生可以致富矣。於是自謂陶朱公。復約要父子耕畜,廢居,候時轉物,逐什一之利。居無何,則致貲累巨萬。天下稱陶朱公。
〈史記.范睢蔡澤列傳〉:
(蔡澤對應侯說:)大夫種為越王深謀遠計,免會稽之危,以亡為存,因辱為榮,墾草入邑,辟地殖穀,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輔句踐之賢,報夫差之讎,卒擒勁吳。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句踐終負而殺之。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返者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長為陶朱公。
楊寬《戰國史料編年輯證》考證,魏惠王在位期間為前369年至前319年。根據《竹書紀年》:「(周顯王)四年夏四月甲寅,徙邦于大梁。王發逄忌之藪以賜民。於越寺區弟思弒其君莽安,次無顓立。」周顯王四年當前365年。則魏惠王要稱為梁王已經是前365年以後的事情了!根據拙作《孫臏考》考證,則魏惠王遷都大梁在前361年。
陳子遊說「梁王」,陳子說:「今孔子經營天下,南有陳蔡之阨,而北干景公(齊景公)」,而梁王說:「子何為去陳侯之國而教小國之孤於此乎?」陳子口出「景公」如果不是後人追改,就只能表示陳子出口時,齊景公已經死了。齊景公死於前490年。
若以「陳侯」指「陳國之君」而論,陳國早在前478年,也即孔子死後一年,便被楚國所滅。此時哪來的「魏惠王」?若以「陳侯」指「田齊之主」而論,出土文物有「陳侯因諮敦、陳侯因諮戟」,其中的陳侯指的都是「齊威王」,而《孫臏兵法》有〈陳忌問壘〉一篇,內容牽涉到的主角正是「田忌」,齊威王、田忌都屬於田齊家族的一員,其祖先正是「陳國」陳厲公之子公子完,因此齊威王得以在未稱王前被稱為「陳侯」。以此而論,當前334年以前。而齊威王的年代也確實主要與梁王「魏惠王」相交集。〈戰國策.秦策四.或為六國說秦王〉:「梁王身抱質執璧,請為陳侯臣,天下乃釋梁。」用的也是「梁王」對「陳侯」。
梁王:「子何為去陳侯之國而教小國之孤於此乎?」則其中所謂的「陳侯之國」必然大於「梁國」。戰國初期至魏惠王敗於齊國桂陵之戰、馬陵之戰前,魏國實大強於齊國。要魏惠王自謙「小國」是不合實際的事情。春秋的陳國則是所謂「三恪」的國家,所謂的「三恪」是指周武王滅商之後,為了安撫人心、鞏固自己的成果,因此抓了幾個古代帝王的後裔,封了幾塊土地給這些後裔。於是虞舜的後裔封於陳國,夏朝的後裔封於杞國,商朝的後裔封於宋國,「陳、杞、宋」稱為「三恪」。同時陳國也是春秋時代主要的十三諸侯之一,十三諸侯即「魯、齊、晉、秦、楚、宋、衛、陳、蔡、曹、鄭、燕、吳」,參見〈史記.十二諸侯年表〉。而梁國不在其中,屬於小國之列。因此,梁國這麼說,是符合實際的。
雖然「陳國之君」諡號都是「陳X公」,但孔子著的《春秋》屢稱「宋公」、「陳侯」。以下僅舉部分相關資料,以資證明:
〈左傳.隱公四年〉:
(經)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
〈史記.陳杞世家〉:
九月,楚圍陳。十一月,滅陳。使棄疾為陳公。……
楚靈王滅陳五歲,楚公子棄疾弒靈王代立,是為平王。平王初立,欲得和諸侯,乃求故陳悼太子師之子吳,立為陳侯,是為惠公。惠公立,探續哀公卒時年而為元,空籍五歲矣。……
懷公元年,吳破楚,在郢,召陳侯。陳侯欲往,大夫曰:「吳新得意;楚王雖亡,與陳有故,不可倍。」懷公乃以疾謝吳。四年,吳復召懷公。懷公恐,如吳。吳怒其前不往,留之,因卒吳。陳乃立懷公之子越,是為湣公。
〈說苑.善說〉:
吳人入荊,召陳懷公,懷公召國人曰:「欲與荊者左,欲與吳者右。」逄滑當公而進曰:「吳未有福,荊未有禍。」公曰:「國勝君出,非禍而奚?」對曰:「小國有是猶復,而況大國乎?楚雖無德,亦不斬艾其民,吳日弊兵,暴骨如莽,未見德焉?天其或者正訓楚也!禍之適吳,何日之有?」陳侯從之。
〈國語.魯語下〉:
仲尼在陳,有隼極于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陳惠公使人以隼如仲尼之館聞之。
〈孔子家語.辯物〉:
孔子在陳,陳惠公賓之于上館。時有隼集陳侯之庭而死,楛矢貫之,石砮,其長尺有咫。惠公使人持隼,如孔子館而問焉。
〈說苑.辨物〉:
仲尼在陳,有隼集於陳侯之廷而死。楛矢貫之,石砮矢長尺而咫。陳侯使問孔子,孔子曰:「隼之來也遠矣,此肅慎氏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蠻,使各以其方賄來貢,思無忘職業。於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長尺而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故銘其栝曰:肅慎氏貢楛矢,以勞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也;分別姓以遠方職貢,使無忘服也。故分陳以肅慎氏之矢。」試求之故府,果得焉。
〈亢倉子.全道〉:
陳懷君柳使其大夫禱行聘於魯,叔孫卿私曰:「吾國有聖人,若知之乎?」陳大夫曰:「奚以果明其聖?」叔孫卿曰:「能廢心而用形。」陳大夫曰:「敝邑則小,亦有聖人,異於所聞。」曰:「聖人為誰?」陳大夫曰:「有亢倉子者,偏得老聃之道,其能用耳視目聽。」定公聞而異焉,使叔孫氏報聘且致亢倉子,待以上卿之禮。
〈戰國策.秦策四.或為六國說秦王〉:
梁王身抱質執璧,請為陳侯臣,天下乃釋梁。郢威王聞之,寢不寐,食不飽,帥天下百姓,以與申縛遇於泗水之上,而大敗申縛。
〈墨子.魯問〉:
子墨子見齊大王曰:「今有刀於此,試之人頭,倅然斷之,可謂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多試之人頭,倅然斷之,可謂利乎?」大王曰:「利。」子墨子曰:「刀則利矣,孰將受其不祥?」大王曰:「刀受其利,試者受其不祥。」子墨子曰:「并國覆軍,賊殺百姓,孰將受其不祥?」大王俯仰而思之曰:「我受其不祥。」
〈鶡冠子.世賢〉:
卓襄王問龐煖曰:「夫君人者亦有為其國乎?」龐煖曰:「王獨不聞俞跗之為醫乎?已成必治,鬼神避之,楚王臨朝為隨兵故,若堯之任人也,不用親戚,而必使能其治病也,不任所愛,必使舊醫,楚王聞傳暮7972;在身,必待俞跗。」卓襄王曰:「善。」龐煖曰:「王其忘乎?昔伊尹醫殷,太公醫周武王,百里醫秦,申麃醫郢,原季醫晉,范蠡醫越,管仲醫齊,而五國霸。其善一也,然道不同數。」卓襄王曰:「願聞其數。」煖曰:「王獨不聞魏文王之問扁鵲耶?曰:『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為醫?』扁鵲曰:『長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鵲最為下。』魏文侯曰:『可得聞邪?』扁鵲曰:『長兄於病視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閭。若扁鵲者,鑱血脈,投毒藥,副肌膚,閒而名出聞於諸侯。』魏文侯曰:『善。使管子行醫術以扁鵲之道,曰桓公幾能成其霸乎!』凡此者不病病,治之無名,使之無形,至功之成,其下謂之自然。故良醫化之,拙醫敗之,雖幸不死,創伸股維。」卓襄王曰:「善,寡人雖不能無創,孰能加秋毫寡人之上哉?」
〈呂氏春秋.自知〉:
魏文侯燕飲,皆令諸大夫論己。或言君之智也。至於任座,任座曰:「君不肖君也。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是以知君之不肖也。」
文侯不說,知於顏色。任座趨而出。次及翟黃,翟黃曰:「君賢君也。臣聞其主賢者,其臣之言直。今者任座之言直,是以知君之賢也。」
文侯喜曰:「可反歟?」
翟黃對曰:「奚為不可?臣聞忠臣畢其忠,而不敢遠其死。座殆尚在於門。」
翟黃往視之,任座在於門,以君令召之。任座入,文侯下階而迎之,終座以為上客。文侯微翟黃,則幾失忠臣矣。上順乎主心以顯賢者,其唯翟黃乎?
〈新序.雜事一〉:
魏文侯與士大夫坐,問曰:「寡人何如君也?」
群臣皆曰:「君仁君也。」
次至翟黃曰:「君非仁君也。」
曰:「子何以言之?」
對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長子。臣以此知君之非仁君。」文侯大怒,而逐翟黃,黃起而出。次至任座,文侯問曰:「寡人何如君也?」
任座對曰:「君仁君也。」
曰:「子何以言之?」
對曰:「臣聞之,其君仁,其臣直。向翟黃之言直,臣是以知君仁君也。」文侯曰:「善。」復召翟黃,拜為上卿。
〈說苑.奉使〉:
梁王贅其群臣而議其過,任座進諫曰:「主君國廣以大,民堅而眾,國中無賢人辯士,奈何?」
王曰:「寡人國小以狹,民弱臣少,寡人獨治之,安所用賢人辯士乎?」
任座曰:「不然,昔者齊無故起兵攻魯,魯君患之,召其相曰:『為之奈何?』
相對曰:『夫柳下惠少好學,長而嘉智,主君試召使於齊。』
魯君曰:『吾千乘之主也,身自使於齊,齊不聽。夫柳下惠特布衣韋帶之士也,使之又何益乎?』
相對曰:『臣聞之,乞火不得不望其炮矣。今使柳下惠於齊,縱不解於齊兵,終不愈益攻於魯矣。』
魯君乃曰:『然乎?』相即使人召柳下惠來。入門,袪衣不趨。
魯君避席而立,曰:『寡人所謂飢而求黍稷,渴而穿井者,未嘗能以觀喜見子。今國事急,百姓恐懼,願藉子大夫使齊。』
柳下惠曰:『諾。』乃東見齊侯。齊侯曰:『魯君將懼乎?』
柳下惠曰:『臣君不懼。』
齊侯忿然怒曰:『吾望而魯城,芒若類失亡國,百姓發屋伐木以救城郭,吾視若魯君類吾國。子曰不懼,何也?』
柳下惠曰:『臣之君所以不懼者,以其先人出周,封於魯,君之先君亦出周,封於齊,相與出周南門,刳羊而約曰:「自後子孫敢有相攻者,令其罪若此刳羊矣。」臣之君固以刳羊不懼矣,不然,百姓非不急也。』
齊侯乃解兵三百里。夫柳下惠特布衣韋帶之士,至解齊,釋魯之難,奈何無賢士聖人乎?」
因此,不管以「陳國之君」或「田齊之君」而論,「梁王」都可以口出「陳侯」!這也是楊朱的問題之所以難解的原因之一!因為幾乎每一筆與楊朱直接或間接相關的資料都牽涉到了「多種可能」!但因「陳子」稱「今孔子經營天下」之說,且〈新書.連語〉記載梁王與陶朱公對談,因此可以確定此「陳侯」是春秋陳國之陳侯,而非戰國齊國之陳侯(田侯)。陶朱公即范蠡,范蠡在前473年越國滅吳國之後便先到齊國後隱居於陶,其時間符合梁王與陳子對談的時間。同時,陶、沛,在春秋戰國都屬於宋國領土。顯然楊朱所見的梁王根本不是魏惠王!而這一點也符合楊朱見老聃的相關記載所體現的時間線索。且根據〈亢倉子.全道〉:「陳懷君柳使其大夫禱行聘於魯」的說法,則「陳懷公」也可以稱為「陳君」。
根據以上的資料「魏文侯」也成被誤稱為「梁王」,而這種誤稱正來自於魏惠王稱為梁惠王的影響。以致於許多魏侯、魏王都被改為「梁王」了。根據這個事實,「梁王」本就不單指魏惠王,而是可以是其他魏國領導者的誤稱!
且春秋時代除了楚國稱王以外,吳國、越國也都稱王,甚至楚文王時的徐國也稱王(徐偃王),墨子時已可與「齊大王」交談(〈墨子.魯問〉),龐煖回答趙襄王時一稱「魏文王」、二稱「魏文侯」,則「魏文王」當是「魏文侯」之誤!或者相反,在龐煖的認知裡「魏文侯」已然是「魏文王」了!當時若依照《史記》所載「官方認證的說法」(得到周天子承認),則彼時齊國尚未稱王,齊國稱王已經是齊威王時的事情了!而另一種更大的可能則是,「梁君」被誤寫成了「梁王」!此外,由上文可以推論「梁王」的梁當靠近楚、陳以及宋國的陶之地,其稱王並非不可思議之事。且依照上引資料可證,「梁王」並不是「魏惠王」。
那麼誰是梁王?
〈左傳.僖公十八年(前642年)〉:
梁伯益其國而不能實也,命曰新里,秦取之。
〈左傳.僖公十九年(前641年)〉:
(經)梁亡。(傳)梁亡,不書其主,自取之也。初,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處,民罷而弗堪,則曰:「某寇將至。」乃溝公宮,曰:「秦將襲我。」民懼而潰,秦遂取梁。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
(秦穆公)十九(年)滅梁。梁好城,不居,民罷,相驚,故亡。
秦穆公十九年,當前641年。秦國滅梁。梁國已經滅亡,梁國未滅亡前其國君稱為梁伯,梁伯曾經魯僖公十七年將梁嬴嫁給晉惠公。梁伯因為喜好築城,因此成為滅亡的主因。梁國之梁依照地理位置又稱為少梁,魏惠王遷都的大梁為區別於少梁因此稱為大梁。魏惠王遷都大梁在前365年,此時魏惠王始能稱為梁王。
如此,究竟誰是春秋末年的梁王?「梁王」的「梁」究竟在哪?個人認為有三種可能是在空間與時間上都符合條件的選項:
第一種可能:
魏惠王所滅的梁,必然存在於魏惠王所滅之前。而此前,天下不可能無故出現一個梁,如此則梁必然早已經存在了。而這個後來成為魏國首都的梁,也確實靠近楚國。其國君自稱為王,符合楚國流域一些大小國自稱為王的做法,如楚王、吳王、越王、徐偃王。
〈說苑.尊賢〉:
威公問於甯子曰:「取士有道乎?」對曰:「有,窮者達之,亡者存之,廢者起之;四方之士,則四面而至矣。窮者不達,亡者不存,廢者不起;四方之士,則四面而畔矣。夫城固不能自守,兵利不能自保,得士而失之,必有其間,夫士存則君尊,士亡則君卑。」周武公曰:「士壹至如此乎?」對曰:「君不聞夫楚平王有士,曰楚傒胥丘,負客,王將殺之,出亡之晉;晉人用之,是為城濮之戰。又有士曰苗賁皇,王將殺之,出亡走晉;晉人用之,是為鄢陵之戰。又有士曰上解于,王將殺之,出亡走晉;晉人用之,是為兩堂之戰。又有士曰伍子胥,王殺其父兄,出亡走吳;闔閭用之,於是興師而襲郢,故楚之大得罪於梁鄭宋衛之君,猶未遽至于此也。此四得罪於其士,三暴其民骨,一亡其國。由是觀之,士存則國存,士亡則國亡;子胥怒而亡之,申包胥怒而存之;士胡可無貴乎!」
周威公在位期間為前414年至前367年,其中提到楚國「得罪於梁鄭宋衛之君,猶未遽至于此也」,從文意可以推知「梁、鄭、宋、衛」當屬於同一個等級的國家,至少可以證明「梁」在周威公時還存在。這也符合魏惠王滅梁的記載!因為梁不存在,魏惠王無梁可滅,這是常識推論!
第二種可能:
依據《竹書紀年》:「(周貞定王)七年,晉荀瑤城南梁。」周貞定王七年當前462年。荀瑤即是智伯(智襄子)為當年晉國四將軍裡勢力最大的一位。若以文子、關尹子談及「魏」,而司馬子期之子魯陽文公得與「韓」構難觀之,如此,試問前453年智伯未被滅亡前其領地的稱呼為何?若以魏惠王之例類推,則所謂「梁王」或為智伯。果真如此,則楊朱見梁王的記載,只能發生於前453年。前492年,晉國六將軍中的范氏、中行氏被消滅,剩下的四將軍智氏、魏氏、趙氏、韓氏共分其地。〈淮南子.兵略〉稱:「湯之地方七十里而王者,修德也;智伯有千里之地而亡者,窮武也。故千乘之國,行文德者王;萬乘之國,好用兵者亡。」以此而論,則智伯敢於稱王是有底氣的。可惜的是,目前所見文獻,智伯的稱謂裡絕不稱為梁王。因此這第二種可能,無法在領導者的稱謂上符合條件。
在這種可能中還隱含了另一種可能,也即梁王是指尚未被滅前的南梁的王。如此則南梁被晉國滅於前462年以前。這樣的可能性是從智伯「城南梁」推出的,其相關例子可見〈公羊傳.襄公二年(前571年)〉:「冬,仲孫蔑會晉荀罃、齊崔杼、宋華元、衛孫林父、曹人、邾婁人、滕人、薛人、小邾婁人于戚,遂城虎牢。虎牢者何?鄭之邑也。其言城之何?取之也。取之則曷為不言取之?為中國諱也。曷為為中國諱?諱伐喪也。曷為不系乎鄭?為中國諱也。大夫無遂事,此其言遂何?歸惡乎大夫也。」古代「城」一個地方有幾種可能的原因,這是其中一種。
第三種可能:
〈管子.輕重戊〉:
桓公曰:「魯梁之於齊也,千穀也,蜂螫也,齒之有脣也。今吾欲下魯梁,何行而可?」管子對曰:「魯梁之民俗為綈,公服綈,令左右服之,民從而服之,公因令齊勿敢為,必仰於魯梁,則是魯梁釋其農事而作綈矣。」桓公曰:「諾。」即為服於泰山之陽,十日而服之。管子告魯梁之賈人曰:「子為我致綈千匹,賜子金三百斤,什至而金三千斤,則是魯梁不賦於民而財用足也。」魯梁之君聞之,則教其民為綈,十三月而管子令人之魯梁,魯梁郭中之民,道路揚塵,十灸不相見,絏繑而踵相隨,車轂齺騎,連伍而行。管子曰:「魯梁可下矣。」公曰:「奈何?」管子對曰:「公宜服帛,率民去綈閉關,毋與魯梁通使。」公曰:「諾。」後十月,管子令人之魯梁,魯梁之民,餓餒相及,應聲之正,無以給上。魯梁之君,即令其民去綈修農穀,不可以三月而得,魯梁之人,糴十百,齊糶十錢。二十四月,魯梁之民歸齊者十分之六,三年,魯梁之君請服。
〈國語.楚語下〉:
惠王以梁與魯陽文子〔韋昭註:「惠王,昭王子,越女之子章。梁,楚北境也。文子,平王之孫、司馬子期子魯陽公也。」〕,文子辭,曰:「梁險而在境,懼子孫之有貳者也。夫事君無憾,憾則懼偪,偪則懼貳。夫盈而不偪,憾而不貳者,臣能自壽,不知其他。縱臣而得全其首領以沒,懼子孫之以梁之險,而乏臣之祀也。」王曰:「子之仁,不忘子孫,施及楚國,敢不從子。」與之魯陽。
根據魏惠王滅梁一事、〈管子.輕重戊〉、〈國語.楚語下〉的記載,則可以確定春秋時代還存在另一個梁國,這個梁國是靠近齊國與楚國的梁國,與秦國所滅的梁國不同。
老聃一向被傳為陳人與楚人,「梁」是楚國地名,既符合老聃是楚人的記載,也符合靠近宋國領土「陶」,以及楊朱想從北方到南方的「沛」卻在楚國的北部邊境「梁」遇到想要往西前往秦國的老聃的記載。而梁在未成為楚國領土前的統治者,因為其國土靠近楚國,一如吳、越、徐等,也可能屬於自行稱王的一類君王。如此,所謂的「梁王」當即指原本尚未成為楚國領土的「梁」的國君。而這個「梁」也可能就是後來魏惠王所滅的「梁」,之所以如此,乃在於「梁」可以被楚王作為封地賞賜給自己的大臣或親屬。
這個推論是最可能的結論,假設成立的情況下,由上文可知,「梁」在楚惠王時已經是楚國領土了。而「梁王」要提到「陶朱公」那是在前473年以後數年後的事情了。如此「梁」的滅亡在前473年之後,如此楚「惠王以梁與魯陽文子」這件事只能發生在前473年以後。
以這則記載來看,古代除了昏君之外,賞賜土地給大臣都有些緣故,其中最普遍的一個便是該人有戰功,而這種戰功又通常與所賞賜的土地有關。因此楚惠王要將梁賞賜給魯陽文子,可能正是因為剛滅了梁的緣故。這在楚國自有先例,譬如〈國語.楚語上〉:「靈王城陳、蔡、不羹。」韋昭註:「三國,楚別都也。魯昭八年,楚滅陳,使穿封戌為陳公。十一年,滅蔡,使公子棄疾為蔡公。今潁川定陵西北有不羹亭,襄城西北有不羹城。」
因此,可以推論,楊朱遇到老聃的「梁」正是當時的梁國,而楊朱可能就在相近的時間會見了梁王。後來梁被魯陽文子所滅,因此楚惠王便想將此地賞賜給魯陽文子,而由其駐守此地,但魯陽文子以梁國利於反叛祖國為由加以婉拒,而接受了魯陽,因此便被稱為魯陽文子。
根據出土文獻,北大藏西漢竹簡《儒家說叢》記載:
梁君問於仲尼曰:「我欲長有國,欲使列都得,欲使人竭力,欲使民無惑……時,欲使聖人自來,欲使官府治,奈何?」仲尼對曰:「萬乘之君,千乘之主,問丘者眾矣,未有君之問丘之悉也。丘聞之,兩君相親,則長有國;君慧臣忠,則列都得;益士食,則……」
顯然,孔子之時,確實仍存在一個梁國,且其國王曾與孔子對談過。那麼「梁君」曾經交談過的便有孔子、楊朱、范蠡、陳子,前三者都是有智慧、有大名聲的人。
以儒家的角度而論,與仲尼對談的人只能稱為梁君或X君,而不會稱為梁王或X王。因為就儒家而言,王只有一個就是周王。因此在孔子的《春秋》中,楚王、吳王既是子爵,也只被稱為楚子、吳子。此外,從與梁君對談的是「仲尼」這點線索,也可以得知此對談是發生於孔子五十歲以後的事情,相當於前502年。因此僅是根據這一則,也能確定老聃的弟子楊朱見梁王是絕對合理、合乎客觀實際的事情!而且即便「梁」不稱王,依照「宋元公」又被稱為「宋元君」以致最後誤稱為「宋元王」的例子,「梁君」在流傳過程中被誤稱為「梁王」(梁王的名號因魏惠王而有名,而魏惠王有個下屬與楊朱的朋友同稱謂。)便有了前例可循。而梁王、梁君的存在,也證明了梁王口說「陳侯之國」與召見陶朱公也都是符合客觀事實的。「老聃弟子楊朱」、「陳侯之國」、「孔子」、「范蠡(陶朱公)」,這些都是同一個時代也即春秋末年仍然存在的人物或國家,因此,楊朱所見梁王非梁惠王,已無可疑了!
與楊朱有關的另一個人物是季梁,季梁在歷史上有多個,其中隨之季梁與楊朱的季梁保證無關。那麼問題便在於「剩下」的季梁是否是同一個人的問題。由於其中一個季梁有與「魏王」交談的記錄,因此,弄清楚季梁的問題,有助於釐清楊朱的時代問題。關於春秋末年以後季梁的相關記載:
〈列子.仲尼〉:
季梁之死,楊朱望其門而歌。隨梧之死,楊朱撫其尸而哭。隸人之生,隸人之死,眾人且歌,眾人且哭。
〈列子.力命〉:
楊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疾,十日大漸。其子環而泣之,請醫。季梁謂楊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為我歌以曉之?」楊朱歌曰:「天其弗識,人胡能覺?匪祐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醫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曉終謁三醫。一曰矯氏,二曰俞氏,三曰盧氏,診其所疾。矯氏謂季梁曰:「汝寒溫不節,虛實失度,病由飢飽色欲。精慮煩散,非天非鬼,雖漸,可攻也。」季梁曰:「眾醫也,亟屏之!」俞氏曰:「女始則胎氣不足,乳湩有餘。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漸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醫也,且食之!」盧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稟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藥石其如汝何?」季梁曰:「神醫也,重貺遣之!」俄而季梁之疾自瘳。
〈戰國策.魏策四.魏王欲攻邯鄲〉:
魏王欲攻邯鄲,季梁聞之,中道而反,衣焦不申,頭塵不去,往見王曰:「今者臣來,見人於大行,方北面而持其駕,告臣曰:『我欲之楚。』臣曰:『君之楚,將奚為北面?』曰:「吾馬良。『臣曰:『馬雖良,此非楚之路也。』曰:『吾用多。』臣曰:『用雖多,此非楚之路也。』曰:『吾御者善。』『此是者愈善,而離楚愈遠耳。』今王動欲成霸王,舉欲信於天下。恃王國之大,兵之精銳,而攻邯鄲,以廣地尊名,王之動愈數,而離王愈遠耳。猶至楚而北行也。」
〈莊子.則陽〉:
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
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讎!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抶其背,折其脊。」
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
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王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
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
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筦也,猶有嗃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也。」
〈孟子.滕文公下〉):
(孟子對公都子說:)「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
季梁,若把範圍侷限在目前可見的史籍之中,則春秋戰國之季梁有三位,其中兩位可以推斷出生存時代,一位的時代依附於楊朱的時代。兩位可推斷時代的季梁,一是魯桓公時隨國的名臣季梁,事見〈左傳.桓公六年〉(前706年)。一是魏國的季梁,其中魏國的季梁在魏王要攻邯鄲的時候曾前往阻止,可惜目前僅此一孤例。從季梁的言詞中,則此魏王為魏惠王的成份居大,主因在於魏惠王確實有想稱王的動機,而往後也確實稱王了,同時魏國也確實有攻邯鄲的軍事行動,也即梁惠王(魏惠王)十七年前353年因魏國攻打趙國邯鄲而引發生的齊、魏桂陵之戰。又從魏瑩與季子的互動中,不難確定,季梁交談的魏王確實是魏惠王也即梁惠王、梁王魏瑩,因季梁可以稱為季子。兩則資料結合來看,可以確定確實有一位季梁曾經與魏惠王交談。
此外,〈列子.楊朱〉:「楊朱見梁王」,〈說苑.政理〉亦作:「楊朱見梁王」。但也有將「梁王」「改為」「梁惠王」的,資料引如下:
〈藝文類聚.獸部中.羊〉:
《列子》曰:楊朱見梁惠王,言治天下如運諸掌。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能治,三畝之園而不能耘,言治天下何也?」曰:「君見夫牧羊者乎?百羊為群,使五尺童子,荷箠而隨之,欲東而東,欲西而西;使堯牽一羊,舜荷箠而隨之,則不能前也。」
〈太平御覽.資產部四.園〉:
《列子》曰:楊朱見梁王曰:「王者治天下如運諸掌。」梁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不能治,三畝之園不能耘,言治天下,何也?」
〈太平御覽.資產部十三.牧〉:
《列子》曰:楊朱見梁惠王,言治天下猶運諸掌。王曰:「先生有一妻一妾而不有治,言天下何也?」對曰:「君見夫牧羊者乎?百羊為群,使五尺童子荷箠而隨之,欲樂而東,欲西而西;使堯牽一羊,舜荷箠而隨之,則不能矣。」
〈太平御覽.獸部十四.羊〉:
《列子傳》曰:楊朱見梁王,言治天下如運諸掌。王曰:「先生有一撇筳妾而不能治,三畝之園而不能蕓,言治天下,何也?」曰:「君見夫牧羊者乎?百羊而群,使五尺童子荷箠而隨之,欲東而東,欲西而西;使堯牽一羊,舜荷箠而隨之,則不能前矣。」
這種誤引例或者搞錯人名、君主稱謂的情況在古籍的不同版本或引文中非常常見,加上「梁惠王」本有省作「梁王」者,因此這裡便產生了究竟是「省」成「梁王」還是「誤改」為「梁惠王」的多重解釋。根據以上的考證已經可知,「梁王」原始記載可能只是「梁君」而絕非「梁惠王」的省稱。即使原始記載就是「梁王」,根據以上楚王、吳王、徐王等例,也是可以成立的!
且事實上,「梁君」可被誤稱為「梁王」,有多種例子可循,如後於此梁王的有魏文侯又被稱為魏文王,實則魏文侯之子魏武侯都未曾被誤稱為魏武王,而魏武侯之子魏惠王始稱王。如早於此梁王的例子有「宋元公」又稱為「宋元君」,後被誤稱為「宋元王」。同時宋元公之所以被誤稱為宋元王也是因為戰國時代宋國有一位君主稱王了,這與魏惠侯稱王、滅梁而被稱為梁王,最終與春秋時代的梁王混淆一事,其機制是相同的。又如前375年,韓哀侯滅鄭國,其後的韓宣王因此又被稱為鄭王、鄭威王,見〈戰國策.韓策二.齊令周最使鄭〉史舍稱韓王為鄭王,〈戰國策.韓策三.謂鄭王〉,謂鄭王曰:「昭釐侯,一世之明君也;申不害,一世之賢士也。韓與魏敵侔之國也,申不害與昭釐侯執珪而見梁君,非好卑而惡尊也,非慮過而議失也。申不害之計事,曰:『我執珪於魏,魏君必得志於韓,必外靡於天下矣,是魏弊矣。諸侯惡魏必事韓,是我免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人之上也。夫弱魏之兵,而重韓之權,莫如朝魏。』」則魏王又被稱為梁君、魏君。《竹書紀年》:「威侯七年,與邯鄲圍襄陵。五月,梁惠王會威侯于巫沙。十月,鄭宣王朝梁。」鄭威侯即鄭宣王,《竹書紀年》又稱為韓威王,〈韓非子.說林上〉又稱為韓宣王。而春秋時代的鄭國自然根本未曾稱王。
從以上的證據對比可知,楊朱是春秋末年人無疑。畢竟季梁見魏王,仍然存在著至少同名同姓的可能性,而這種可能姓在古代並不罕見。而楊朱若要能見老聃,實無可能活到見魏惠王的季梁死後。且春秋時代的「季梁」的「季」通常表示排行,一如羊舌氏的伯華(羊舌赤)、叔向(羊舌肸)之例。而戰國時代這位與魏惠王交集的「季梁」既然可以稱為「季子」,則「季」也便同時具有了排行與姓氏的可能。因此,就算都可以叫做「季梁」也不一定表示兩者「同名同姓」。從與楊朱有過交集的人如「孟孫陽、魯之孟氏」皆與魯國孟氏有關,如此則「季梁」可能出自「季氏」,也即魯國三桓之一。除此外。〈太平御覽.人事部一百二十八.哭〉:「《列子》曰:李梁之死,楊朱望其門而不哭。隨梧之死,楊朱撫其尸而哭。」、〈列子.力命〉:「楊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疾,十日大漸。」、宋.黃廷堅〈山谷内集詩注.樂壽縣君呂氏挽詞二首〉:「居然成萬古,何啻謁三醫。」宋.任淵(黃廷堅徒弟)註:「《列子》曰:李梁得疾,七日大漸。其子謁三醫:一曰矯氏,二曰俞氏,三曰盧氏。」其中兩篇的「季梁」都有作「李梁」的例子。那麼所謂「季梁」也可能就是「李梁」之誤。
根據一般性推論:楊朱與季梁為友,而季梁曾經見過魏王,楊朱見過梁王。若魏王是魏惠王則魏惠王也可以稱為梁王。如此是楊朱與季梁兩人都見過梁王。如此在不考慮楊朱見過老聃的等等事實的前提下,自然很容易推論出楊朱是戰國時代魏惠王時人,主要活動於魏惠王遷都大梁的前後。但這樣一來,楊朱見梁王被嘲諷一事就跟孟子認為楊朱之言遍天下的影響力不合了!
且孟子已經稱楊朱與墨翟之言「盈天下」了,孟子也見過魏惠王。思想需要時間傳遞才能發揮影響力。如此,則楊朱、墨翟從他們都與禽子有過交談,且楊朱曾受教於老聃、墨子為禽子之師,兩人的輩份與年紀當亦相當。如此,則到孟子之時,兩人的影響力遍及天下,在傳播時間上也很吻合。此與戰國顯學為儒家、墨家的情況相當。但反之,吳起死時,墨家鉅子之位已經不是墨翟也不是禽子,則楊朱還要見魏惠王的可能性,即使僅考慮楊朱與禽子的時間也可以肯定已經不存在了!
〈淮南子.氾論〉:
夫弦歌鼓舞以為樂,盤旋揖讓以修禮,厚葬久喪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兼愛尚賢,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楊子非之。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趨舍人異,各有曉心。故是非有處,得其處則無非;失其處則無是。
按照〈淮南子.氾論〉的記載,則孔子的主張必先於墨子而存在、墨子的主張必先於楊子而存在。從以上的討論,楊朱可以與禽子交談、楊朱反對墨翟的說法,這兩件事在時間上依然不存在矛盾之處。加上楊朱是老聃弟子、墨子與孔子弟子曾子等人有過交談,因此,可以模糊的說,楊朱與墨子同時。
〈孟子.盡心上〉: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說苑.脩文〉:
公孟子高見顓孫子莫曰:「敢問君子之禮何如?」顓孫子莫曰:「去爾外厲,與爾內折,色勝而心自取之,去三者而可矣。」公孟不知以告曾子,曾子愀然逡巡曰:「大哉言乎!夫外厲者必內折,色勝而心自取之必為人役。是故君子德行成而容不知,聞識博而辭不爭,知慮微達而能不愚。」
孟子將楊朱、墨翟、子莫三人相提並論,至少表示當時三人的學說為當世所知,同時成名早於孟子。其中楊朱、墨翟已經可知是同時人,而墨翟又與曾子同時(見本章〈墨子〉),同時由〈說苑.脩文〉可知顓孫子莫也與曾子同時。則三人是同時人的概率很高。

田氏之相齊

〈列子.楊朱〉:
楊朱游於魯,舍於孟氏。孟氏問曰:「人而已矣,奚以名為?」曰:「以名者為富。」「既富矣,奚不已焉?」曰:「為貴。」「既貴矣,奚不已焉?」曰:「為死。」「既死矣,奚為焉?」曰:「為子孫。」「名奚益於子孫?」曰:「名乃苦其身,燋其心。乘其名者,澤及宗族,利兼鄉黨;況子孫乎?」「凡為名者必廉,廉斯貧;為名者必讓,讓斯賤。」曰:「管仲之相齊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志合言從,道行國霸。死之後,管氏而已。田氏之相齊也,君盈則己降,君歛則己施。民皆歸之,因有齊國;子孫享之,至今不絕。若實名貧,偽名富。」
其中楊朱在與魯國孟氏交談中提到:「田氏之相齊也,君盈則己降,君歛則己施。民皆歸之,因有齊國;子孫享之,至今不絕。」若以實際上田氏稱王而論,據〈史記.六國年表〉齊康公於前404年繼位,前386年:「田常曾孫田和始列為諸侯。遷康公海上,食一城。」、前379年:「康公卒,田氏遂并齊而有之。太公望之後絕祀。」則此比禽子可見子貢之「孫」死的時間更晚。若不以實際稱王而論,則齊康公前一任齊宣公於前455年繼位,此時齊國政權已完全掌控在田氏家族手中。但事實上這些「說法、推論」都不符合春秋戰國時人的認知。
「田氏相齊……因有齊國;子孫享之,至今不絕。」這句話不一定指田氏「滅」齊,而可以只是指實際掌控也即「取」齊,猶如韓、趙、魏尚未滅晉以前已經享有「晉國」一樣。關於這一點的證據很多:
一、田成子取齊國,是目前可見春秋末年至漢朝時的學者共識,其資料有:
《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柒)》《趙簡子》:
趙簡子既受X將軍,在朝,范獻子進諫曰:「昔吾子之將方少,如有過,則非子之咎,師保之罪也;就吾子之將長,如有過,則非子之咎,傅母之罪也;今吾子既為X將軍矣,如有過,則非人之罪,將子之咎。子始造於善,則善人至,不善人退。子始造於不善,則不善人至,善人退。用由今以往,吾子將不可以不戒矣!」
趙簡子問于成鱄曰:「齊君失政,陳氏得之。敢問齊君失之奚由?陳氏得之奚由?」
成鱄答曰:「齊君失政,臣不得聞其所由;陳氏得之,臣亦不得聞其所由。抑昔之得之與失之皆有由也。」
趙簡子曰:「其所由豈可聞也?」
成鱄答曰:「昔吾先君獻公,是居唐,有二宅之室,以好士庶子,車甲閑,六府盈,宮中六灶並六祀,然則得輔相周室,亦知諸侯之謀。就吾先君襄公,親冒甲胄,以治河濟之間之亂。冬不裘,夏不張箑,不食濡肉,宮中六灶並六祀,然則得輔相周室,兼霸諸侯。就吾先君平公,宮中三十里,馳馬四百駟,美其衣裳,飽其飲食,宮中三台,是乃侈矣,然則失霸諸侯,不知周室之□□□儉之侈□□□□□□□侈之儉乎?」
〈晏子春秋.內篇諫上.十一〉:
淳于人納女于景公,生孺子荼,景公愛之。諸臣謀欲廢公子陽生而立荼,公以告晏子。
晏子曰:「不可。夫以賤匹貴,國之害也;置大立少,亂之本也。夫陽生,生而長,國人戴之,君其勿易!夫服位有等,故賤不陵貴;立子有禮,故孽不亂宗。願君教荼以禮而勿陷于邪,導之以義而勿湛于利。長少行其道,宗孽得其倫。夫陽生敢毋使荼饜粱肉之味,玩金石之聲,而有患乎?廢長立少,不可以教下;尊孽卑宗,不可以利所愛。長少無等,宗孽無別,是設賊樹姦之本也。君其圖之!古之明君,非不知繁樂也,以為樂淫則哀,非不知立愛也,以為義失則憂。是故制樂以節,立子以道。若夫恃讒諛以事君者,不足以責信。今君用讒人之謀,聽亂夫之言也,廢長立少;臣恐後人之有因君之過以資其邪,廢少而立長以成其利者。君其圖之!」公不聽。
景公沒,田氏殺君荼,立陽生;殺陽生,立簡公;殺簡公而取齊國。
〈列子.力命〉:
季札无爵於吳,田恆專有齊國。
〈莊子.盜跖〉:
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滿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
〈莊子.胠篋〉:
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呂氏春秋.似順〉:
田成子之所以得有國至今者,有兄曰完子,仁且有勇。越人興師誅田成子曰:「奚故殺君而取國?」田成子患之。完子請率士大夫以逆越師,請必戰,戰請必敗,敗請必死。田成子曰:「夫必與越戰可也。戰必敗,敗必死,寡人疑焉。」完子曰:「君之有國也,百姓怨上,賢良又有死之,臣蒙恥。以完觀之也,國已懼矣。今越人起師,臣與之戰,戰而敗,賢良盡死,不死者不敢入於國。君與諸孤處於國,以臣觀之,國必安矣。」完子行,田成子泣而遣之。夫死敗,人之所惡也,而反以為安,豈一道哉?故人主之聽者與士之學者,不可不博。
〈韓非子.說疑〉:
以今時之所聞田成子取齊,司城子罕取宋,太宰欣取鄭,單氏取周,易牙之取衛,韓、魏、趙三子分晉,此六人,臣之弒其君者也。
〈韓非子.十過〉:
奚謂離內遠遊?昔者田成子遊於海而樂之,號令諸大夫曰:「言歸者死。」顏涿聚曰:「君遊海而樂之,奈臣有圖國者何?君雖樂之,將安得?」田成子曰:「寡人布令曰言歸者死,今子犯寡人之令。」援戈將擊之。顏涿聚曰:「昔桀殺關龍逢而紂殺王子比干,今君雖殺臣之身以三之可也。臣言為國,非為身也。」延頸而前曰:「君擊之矣!」君乃釋戈趣駕而歸,至三日,而聞國人有謀不內田成子者矣。田成子所以遂有齊國者,顏涿聚之力也。故曰:離內遠遊,則危身之道也。
〈韓非子.喻老〉:
勢重者,人君之淵也。君人者勢重於人臣之閒,失則不可復得也。簡公失之於田成,晉公失之於六卿,而邦亡身死。故曰:「魚不可脫於深淵。」賞罰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則制臣,在臣則勝君。君見賞,臣則損之以為德;君見罰,臣則益之以為威。人君見賞而人臣用其勢,人君見罰而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史記.李斯列傳〉:
是時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優俳之觀。李斯不得見,因上書言趙高之短曰:「臣聞之,臣疑其君,無不危國;妾疑其夫,無不危家。今有大臣於陛下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罰,以威行之,朞年遂劫其君。田常為簡公臣,爵列無敵於國,私家之富與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陰取齊國,殺宰予於庭,即弒簡公於朝,遂有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齊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玘為韓安相也。陛下不圖,臣恐其為變也。」
〈淮南子.氾論〉:
昔者,齊簡公釋其國家之柄,而專任其大臣,將相攝威擅勢,私門成黨,而公道不行,故使陳成田常、鴟夷子皮得成其難。使呂氏絕祀而陳氏有國者,此柔懦所生也。
〈淮南子.說山〉:
陳成子恒之劫子淵捷也〔高誘註:陳成子將弑齊簡公,使勇士十六人脅其大夫子淵捷,欲與分國。捷不欲,故曰劫之。〕,子罕之辭其所不欲,而得其所欲,孔子之見黏蟬者,白公勝之倒杖策也,衛姬之請罪於桓公,子見子夏曰:「何肥也?」魏文侯見之反被裘而負芻也,兒說之為宋王解閉結也,此皆微眇可以觀論者。
〈淮南子.人閒〉:
聖人敬小慎微,動不失時。百射重戒,禍乃不滋。計福勿及,慮禍過之。同日被霜,蔽者不傷。愚者有備,與知者同功。夫爝火在縹煙之中也,一指所能息也;唐漏若鼷穴,一抔之所能塞也。及至火之燔孟諸而炎雲台,水決九江而漸荊州,雖起三軍之眾,弗能救也。夫積愛成福,積怨成禍。若癰疽之必潰也,所浼者必多矣。諸御鞅復于簡公曰:「陳成常、宰予二子者,甚相憎也。臣恐其構難而危國也。君不如去一人。」簡公不聽。居無幾何,陳成常果攻宰予於庭中,而弑簡公於朝。此不知敬小之所生也。……兩人構怨,廷殺宰予,簡公遇殺,身死無後,陳氏代之,齊乃無呂。
〈越絕書.德序外傳記〉:
觀乎九術,能知取人之真,轉禍之福;觀乎兵法,能知卻敵之路;觀乎陳恒,能知古今相取之術;觀乎德敘,能知忠直所死,狂懜通拙。
從戰國初期列子(田恆專有齊國)、中期莊子、晚期呂不韋、韓非、李斯到漢朝的劉安,都把田成子說成是陳氏真正取得齊國政權的人。至於春秋末年則有三個相關的說法:其中滿苟得與孔子弟子子張同時(有一說此子張為虛構,是無據的。)而稱「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子張與楊朱的時代重疊多、滿苟得「田成子常殺君竊國」的說法也與楊朱「田氏之相齊也,君盈則己降,君歛則己施。民皆歸之,因有齊國」相同。此外,趙簡子與老聃、孔子、楊朱、田成子同時,且早於田成子而死,而他問成鱄說:「齊君失政,陳氏得之。」如此趙簡子所指的陳氏只能是田成子。因為田成子以前,田氏尚未成功掌權。而趙簡子這一說法也與楊朱的說法相同。此外,春秋末年《晏子春秋》最終編輯者稱「景公沒,田氏殺君荼,立陽生;殺陽生,立簡公;殺簡公而取齊國。」這裡的「田氏」既可以指整個田氏,也可以單指其宗主「田恆」。這種說法正與楊朱「田氏」之說相合。
二、關於姜氏齊國的滅亡,戰國時代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十二世而有齊國」,一種說法是「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齊國」,這兩種說法的共同點都是「田成子取齊國」,而非「田和取齊國」。相關資料有:
〈莊子.胠篋〉:
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郭象註:「法聖人者法其迹耳夫迹者已去之物 非應變之具也奚足尚而執之哉執成迹以御乎無方無方至而迹滯矣所以守國而為人守之也。」唐.西華法師成玄英疏:「田成子,齊大夫陳恒也。是敬仲七世孫。初敬仲適齊,食采於田,故改為田氏。魯哀公十四年,陳恒弑其君。君即簡公也。割安平至于郎邪,自為封邑。至恒曾孫太公和,遷齊康公於海上,乃自立於齊侯。自敬仲至莊公,凡九世,知齊政,自太公、威王,三世為齊侯,通計為十二世。莊子,宣王時人,今不數宣王,故言十二世也。」〕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史記.田敬仲完世家〉:
莊子卒,子太公和立。〔〈索隱〉註:「案:紀年『齊宣公十五年,田莊子卒。明年,立田悼子。悼子卒,乃次立田和』。是莊子後有悼子。蓋立年無幾,所以作系本及記史者不得錄也。而莊周及鬼谷子亦云『田成子殺齊君,十二代而有齊國』。今據系本、系家,自成子至王建之滅,唯祇十代;若如紀年,則悼子及侯剡即有十二代,乃與莊子、鬼谷說同,明紀年亦非妄。」〕
〈左傳.莊公二十二年〉:
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于姜。五世其昌,並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
〈史記.陳杞世家〉:
二十一年,宣公後有嬖姬生子款,欲立之,乃殺其太子禦寇。禦寇素愛厲公子完,完懼禍及己,乃奔齊。齊桓公欲使陳完為卿,完曰:「羈旅之臣,幸得免負檐,君之惠也,不敢當高位。」桓公使為工正。齊懿仲欲妻陳敬仲,卜之,占曰:「是謂鳳皇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于姜。五世其昌,並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集解:賈逵曰:「京,大也。」正義按:陳敬仲八代孫,田常之子襄子磐也。而杜以常為八代者,以桓子無宇生武子開,與釐子乞皆相繼事齊,故以常為八代。
〈呂氏春秋.長見〉:
呂太公望封於齊,周公旦封於魯,二君者甚相善也。相謂曰「何以治國」?太公望曰:「尊賢上功。」周公旦曰:「親親上恩。」太公望曰:「魯自此削矣。」周公旦曰:「魯雖削,有齊者亦必非呂氏也。」其後齊日以大,至於霸,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齊國;魯日以削,至於覲存,三十四世而亡。
〈淮南子.齊俗〉:
昔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相見。……其後,齊日以大,至於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魯日以削,至三十二世而亡。
〈韓詩外傳.卷十〉:
昔者,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見,太公問周公何以治魯?……後齊日以大,至於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魯日以削,三十四世而亡。
〈莊子.胠篋〉這一篇簡直說得再清楚不過了!「殺齊君而盜其國」的「盜賊」不是別人,不是誅殺齊康公的「田和」,而是已經實際掌權的「田成子」。這其中司馬貞又因為算出了田氏「有齊國」的一個十二代的版本,因此說《紀年》「不妄」!這也是可笑已極的說法!司馬貞引文作「田成子殺齊君,十二代而有齊國」是截頭截尾的引用,但其版本仍有「而」字,表明是「經過了十二代的努力才終於擁有了齊國」!但可惜,司馬貞依然誤讀!
田氏在齊國發展始於陳完,其十二代計算如下:「田敬仲完→田孟夷稚→田孟莊湣→田文子須無→田桓子無宇→田武子開→田僖子乞→田成子恆(常)→田襄子盤→田莊子白→田悼子→齊太公田和。」
當莊子說此話時,田氏十二代(田和)取齊國的事實已經成立。因此莊子雖然把取齊國的事實歸於田成子,依然還是把最終滅齊之後的田和算了進去。
關於二十四代的版本,是指姜氏政權在第二十四代就被滅了。而其共同點依然是指向「田成子」。從《史記》、《左傳》統計齊國君主人數,則齊國從姜太公到齊康公大概三十一代,即使扣除短暫繼承而不稱「公」的君主:齊君無知(2個月)、齊君無詭(3個月)、齊君舍(3個月)、齊晏孺子(10個月),所謂的二十四代怎麼算也算不到齊康公身上。如此,從姜太公算起二十四代,稱「公」者,第二十四代是「齊悼公」,接著便是第二十五代「齊簡公」。也即被田成子所殺之齊君。姜氏政權傳承圖如下:「太公→丁公→乙公→癸公→哀公→胡公→獻公→武公→厲公→文公→成公→前莊公購→僖公→襄公→公孫無知→桓公→公子無虧→孝公→昭公→齊君舍→懿公→惠公→頃公→靈公→後莊公光→景公→晏孺子→悼公→簡公→平公→宣公→康公」。
其中只有〈呂氏春秋.長見〉保留了珍貴的信息「二十四世而田成子有齊國」,漢朝的〈淮南子.齊俗〉、〈韓詩外傳.卷十〉其實都取自〈呂氏春秋.長見〉,但已經有了變化,而單稱「田氏」了!而正是因為兩者把「田成子」泛稱為「田氏」,而讓後人開始有了誤解!從這一點又可推論〈淮南子.氾論〉中「故使陳成田常、鴟夷子皮得成其難。使呂氏絕祀而陳氏有國者」一句有極大的可能仍然是引自戰國時代的書籍。
因此,即便所謂十二代有齊國指的是第十二代的田和,但其始作俑者是田成子也都是一併連帶被追究的。因此,從以上引文可知,姜氏二十四代被滅指向的是田成子、十二代取齊國其始作俑者仍是田成子。因此,戰國時代把齊國被田氏取代歸咎於田成子的主要有:戰國中期鬼谷子、莊子、晚期呂不韋、韓非、漢朝劉安、韓嬰。而春秋末年的人則有四個:滿苟得、楊朱、趙簡子、《晏子春秋》的補記者。
三、楊朱「田氏之相齊也,君盈則己降,君歛則己施。民皆歸之,因有齊國;子孫享之,至今不絕。若實名貧,偽名富。」所描述的正是「田成子」。
〈史記.田敬仲完世家〉:
無宇卒,生武子開與釐子乞。田釐子乞事齊景公為大夫,其收賦稅於民以小斗受之,其(粟)[稟]予民以大斗,行陰德於民,而景公弗禁。由此田氏得齊眾心,宗族益彊,民思田氏。晏子數諫景公,景公弗聽。已而使於晉,與叔向私語曰:「齊國之政卒歸於田氏矣。」……
鮑牧與齊悼公有郄,弒悼公。齊人共立其子壬,是為簡公。田常成子與監止俱為左右相,相簡公。田常心害監止,監止幸於簡公,權弗能去。於是田常復修釐子之政,以大斗出貸,以小斗收。齊人歌之曰:「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齊大夫朝,御鞅諫簡公曰:「田、監不可并也,君其擇焉。」君弗聽。
〈韓非子.外儲說右上〉:
景公與晏子游於少海,登柏寢之臺而還望其國,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後世將孰有此?」晏子對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國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對曰:「夫田成氏甚得齊民,其於民也,上之請爵祿行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區釜以出貸,小斗斛區釜以收之。殺一牛,取一豆肉,餘以食士。終歲,布帛取二制焉,餘以衣士。故市木之價不加貴於山,澤之魚鹽龜鱉蠃蚌不加貴於海。君重斂,而田成氏厚施。齊嘗大飢,道旁餓死者不可勝數也,父子相牽而趨田成氏者不聞不生。故周秦之民相與歌之曰:謳乎,其己乎苞乎,其往歸田成子乎!《詩》曰:『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歸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國而田成氏有之,今為之奈何?」晏子對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奪之,則近賢而遠不肖,治其煩亂,緩其刑罰,振貧窮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給不足,民將歸君,則雖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
〈韓非子.二柄〉:
故田常上請爵祿而行之群臣,下大斗斛而施於百姓,此簡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故簡公見弒。子罕謂宋君曰:「夫慶賞賜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殺戮刑罰者,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於是宋君失刑而子罕用之,故宋君見劫。田常徒用德而簡公弒,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則是世主之危甚於簡公、宋君也。故劫殺擁蔽之主,非失刑德而使臣用之而不危亡者,則未嘗有也。
〈論衡.定賢〉:
以居位治人,得民心歌詠之為賢乎?則夫得民心者,與彼得士意者,無以異也。為虛恩拊循其民,民之欲得,即喜樂矣。何以效之?齊田成子、越王句踐是也。成子欲專齊政,以大斗貸、小斗收而民悅;句踐欲雪會稽之恥,拊循其民,弔死問病而民喜。二者皆自有所欲為於他,而偽誘屬其民,誠心不加,而民亦說。
〈淮南子.人間〉:
何謂非類而是?屈建告石乞曰:「白公勝將為亂。」石乞曰:「不然。白公勝卑身下士,不敢驕賢。其家无筦籥之信、關楗之固。大斗斛以出,輕斤兩以內。而乃論之,以不宜也。」屈建曰:「此乃所以反也。」居三年,白公勝果為亂,殺令尹子椒、司馬子期。
其中白公勝作亂在前479年,其前三年是前481年。後於田常,屬於模仿之作。這與「龐涓陷害孫臏、惠施陷害莊子、李醯陷害扁鵲」這種同時代的創始與模仿事件相同。因為有人成功了,所以有人模仿。
四、楊朱所說田氏事件與同時代智者孔子、晏子看法相合,晏子之例除見上文之外尚有他例。相關例子如下:
〈風俗通義.皇霸.六國〉:
陳完字敬仲,陳厲公之子也。初,懿氏卜妻之,其繇曰:「是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于姜。五世其昌,並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周史有以《周易》筮之,遇《觀》之《否》,曰:「是謂『觀國之光,利用賓于王。』此其代陳有國乎?不在此,其在異國。非此其身,在其子孫。光遠而自他有耀者也。」厲公為蔡所滅殺,國內亂;完奔于齊。齊侯以為卿,辭曰:「羈旅之臣,幸若獲宥,及於寬政,赦其不閑教訓,而免諸罪戾,弛於負檐,君之惠也,所獲多矣。敢辱高位以速官謗?《詩》云:『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使為工正。飲桓公酒,樂,曰:「以火。」辤曰:「臣卜其晝,未卜其夜,不敢。」君子曰:「酒以成禮,弗繼以淫,義也;以君成禮,弗納於淫,仁也。」桓公嘉之,愛敬日新,位比高、國,始食田采,姓田氏焉。六世田成殺簡公。其三世曰和,遷康公於海上,食一城以祠太公以下。後魏文侯乃使使言周天子及諸侯,列言於周室。其孫曰威王。到王建用后勝之計,又賓客多受秦金,勸王朝秦,不脩戰備,秦兵平步入臨菑,民無敢格者,遷王建於共。國人歌之曰:「松耶柏耶?亡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詳也。
〈孔叢子.嘉言〉:
夫子適齊,晏子就其館,既宴其私焉,曰:「齊其危矣!譬若載無轄之車以臨千仞之谷,其不顛覆亦難冀也。子吾心也,子以齊為游息之館,當或可救。子幸不吾隱也。」夫子曰:「夫死、病不可為醫。夫政令者,人君之銜轡,所以制下也。今齊君失之已久矣,子雖欲挾其輈而扶其輪,良弗及也。抑猶可以終齊君及子之身,過此以往,齊其田氏矣!
〈晏子春秋.內篇問下.十七〉:
晏子聘于晉,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對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田氏乎!」叔向曰:「何謂也?」晏子曰:「公棄其民,而歸于田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鐘,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則鐘。田氏三量,皆登一焉,鐘乃巨矣。以家量貸,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魚鹽蜃蛤,弗加于海。民參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積朽蠹,而老少凍餒;國都之市,屨賤而踊貴;民人痛疾,或燠休之。昔者殷人誅殺不當,僇民無時,文王慈惠殷眾,收卹無主,是故天下歸之,無私與,維德之授。今公室驕暴,而田氏慈惠,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無獲民,將焉避?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叔向曰:「雖吾公室,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獘,宮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原、孤續、慶伯,降在皁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而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然則子將若何?」叔向曰:「人事畢矣,待天而已矣!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肸之宗十一族,維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焉。
〈左傳.昭公三年〉:
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曰:「寡君使嬰曰:『寡人願事君朝夕不倦,將奉質幣以無失時,則國家多難,是以不獲。不腆先君之適以備內官,焜燿寡人之望,則又無祿,早世殞命,寡人失望。君若不忘先君之好,惠顧齊國,辱收寡人,徼福於大公、丁公,照臨敝邑,鎮撫其社稷,則猶有先君之適及遺姑姊妹若而人。君若不棄敝邑,而辱使董振擇之,以備嬪嬙,寡人之望也。』」韓宣子使叔向對曰:「寡君之願也。寡君不能獨任其社稷之事,未有伉儷,在縗絰之中,是以未敢請。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顧敝邑,撫有晉國,賜之內主,豈惟寡君,舉群臣實受其貺,其自唐叔以下實寵嘉之。」既成昏,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釜、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於釜。釜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於山;魚鹽蜃蛤,弗加於海。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踊貴。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齊矣。」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乘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敝,而宮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寇讎。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降在皂隸。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肸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室從之。肸之宗十一族,唯羊舌氏在而已。肸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
齊公孫竈卒。司馬竈見晏子,曰:「又喪子雅矣。」晏子曰:「惜也!子旗不免,殆哉!姜族弱矣,而媯將始昌。二惠競爽猶可,又弱一個焉,姜其危哉!」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
(前539年)(齊景公九年)九。晏嬰使晉,見叔向,曰「齊政歸田氏。」叔向曰:「晉公室卑。」
〈晏子春秋.外篇上.十五〉:
景公與晏子立曲潢之上,望見齊國,問晏子曰:「後世孰將踐有齊國者乎?」晏子對曰:「非賤臣之所敢議也。」公曰:「胡必然也?得者無失,則虞、夏常存矣。」晏子對曰:「臣聞見不足以知之者,智也;先言而後當者,惠也。夫智與惠,君子之事,臣奚足以知之乎!雖然,臣請陳其為政:君強臣弱,政之本也;君唱臣和,教之隆也;刑罰在君,民之紀也。今夫田無宇二世有功于國,而利取分寡,公室兼之,國權專之,君臣易施,能無衰乎!嬰聞之,臣富主亡。由是觀之,其無宇之後無幾,齊國,田氏之國也?嬰老不能待公之事,公若即世,政不在公室。」公曰:「然則柰何?」晏子對曰:「維禮可以已之。其在禮也,家施不及國,民不懈,貨不移,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諂,大夫不收公利。」公曰:「善。今知禮之可以為國也。」對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並立。君令臣忠,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之經也。君令而不違,臣忠而不二,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貞,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質也。」公曰:「善哉!寡人迺今知禮之尚也。」晏子曰:「夫禮,先王之所以臨天下也,以為其民,是故尚之。」
〈晏子春秋.外篇上.十〉:
景公坐于路寢,曰:「美哉其室,將誰有此乎?」晏子對曰:「其田氏乎,田無宇為圻矣。」公曰:「然則柰何?」晏子對曰:「為善者,君上之所勸也,豈可禁哉!夫田氏國門擊柝之家,父以託其子,兄以託其弟,於今三世矣。山木如市,不加于山;魚鹽蚌蜃,不加于海;民財為之歸。今歲凶饑,蒿種芼斂不半,道路有死人。齊舊四量而豆,豆四而區,區四而釜,釜十而鍾。田氏四量,各加一焉。以家量貸,以公量收,則所以糴百姓之死命者澤矣。今公家驕汰,而田氏慈惠,國澤是將焉歸?田氏雖無德而施于民。公厚斂而田氏厚施焉。詩曰:『雖無德與汝,式歌且舞。』田氏之施,民歌舞之也,國之歸焉,不亦宜乎!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
(前516年)三十二。彗星見。晏子曰:「田氏有德於齊,可畏。
晏子對叔向說:「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田氏乎!」此事根據〈左傳.昭公三年〉、〈史記.十二諸侯年表〉發生於魯昭公三年當前539年,其時在位的田氏宗主是田桓子田無宇。
晏子對齊景公所說:「今夫田無宇二世有功于國,而利取分寡,公室兼之,國權專之,君臣易施,能無衰乎!嬰聞之,臣富主亡。由是觀之,其無宇之後無幾,齊國,田氏之國也?嬰老不能待公之事,公若即世,政不在公室。」、「其田氏乎,田無宇為圻矣。」這兩次對話都著眼於田無宇,這與晏子的死期是相合的。因為根據本書考證「晏子的死期可以壓縮到前494年至前491年四月之前。」,考證請見〈晏子〉一節。
〈史記.秦本紀〉:
悼公二年,齊臣田乞弒其君孺子,立其兄陽生,是為悼公。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
齊晏孺子元年田乞詐立陽生,殺孺子。
〈史記.田敬仲完世家〉:
悼公既立,田乞為相,專齊政。
〈史記.齊太公世家〉:
五十五年,范、中行反其君於晉,晉攻之急,來請粟。田乞欲為亂,樹黨於逆臣,說景公曰:「范、中行數有德於齊,不可不救。」及使乞救而輸之粟。
〈左傳.定公十四年〉:
晉人圍朝歌,公會齊侯、衛侯于脾、上梁之間,謀救范、中行氏。析成鮒、小王桃甲率狄師以襲晉,戰于絳中,不克而還。士鮒奔周,小王桃甲入于朝歌。
秋,齊侯、宋公會于洮,范氏故也。
〈左傳.哀公元年〉:
齊侯、衛侯會于乾侯,救范氏也。師及齊師、衛孔圉、鮮虞人伐晉,取棘蒲。
根據〈史記.齊太公世家〉,則齊景公五十五年當前493年,魯定公十四年當前496年,魯哀公元年當前494年。舉此可知田乞謀救范、中行氏當在前494年至前493年。則田乞已經繼承了其兄田武子田開之位,而兩人的父親正是田無宇。而田成子在前485年繼位。從以上所引眾多資料可知,戰國時期至漢朝所有大學者都認為取得齊國的是田成子、實際取得的是田和,而從未有人說是田無宇的。因此可見《晏子春秋》的記載完全符合當時的時勢,而這一點甚至今日的眾多學者尚且「弄不清楚」,不知道《晏子春秋》如何作假?因此那些隨意指摘就說這本書為偽書的疑古派只不過再次展現了自己的無知罷了!
孔子對晏子說:「抑猶可以終齊君及子之身,過此以往,齊其田氏矣!」也仍然是以「田氏」為說,這一點也是與晏子、楊朱的「用詞」是一致的。孔子、晏子「預測」說齊國恐怕會被「田氏」取得,用的是「泛稱」。其原因很簡單,無非是兩人本無法看到是田氏的哪一位宗主取得了齊國。因此用泛稱「田氏」。晏子在魯昭公三年(前539年)還有一個委婉的說法:「姜族弱矣,而媯將始昌。」姜氏即姜太公後代,媯氏即舜的後代,指的就是田氏。而楊朱既然能說:「田氏之相齊也,君盈則己降,君歛則己施。民皆歸之,因有齊國;子孫享之,至今不絕。」那就表示楊朱已經看到了田成子取齊國的事實了。只是楊朱也沒有指名道姓的說是田成子(死後始有此號)或田常(人皆有名,生前可知。),如〈列子.力命〉中列子借虛擬的「命」之口說:「季札无爵於吳,田恆專有齊國。」。唯一合理的解釋無非是為了怕得罪這些掌權的人吧!至於「子孫享之,至今不絕。」說的也不過是自田成子取得齊國之後,子孫都享有齊國,那表示楊朱至少活到了田成子死後,或者這也不過是楊朱的一種誇飾之詞,如〈列子.楊朱〉:「天下之美歸之舜、禹、周、孔……凡彼四聖者,生無一日之歡,死有萬世之名。」,孔子有無「萬世之名」在當時也是一種誇飾法。但楊朱並不如戰國時代的莊子、鬼谷子般指明田氏經過了「十二代」才終於「滅齊」,或者如呂不韋般指明姜氏齊國走到第二十四終於滅亡的事實,其原因無非是因為楊朱說此話時,田氏十二代、姜氏二十四代與田和滅齊的事實尚未發生罷了!從這裡就不難看出楊朱在談論此事時,是確實與戰國至漢朝的諸位學者的差異!而這正是楊朱身為春秋末年人的證據之一。
從楊朱:「田氏之相齊也,君盈則己降,君歛則己施。民皆歸之,因有齊國。」可以推出楊朱說此話的時間上限為田成子殺齊簡公之後,也即前481年之後。而這一點也與揚朱見梁王的時間是相符合的。而由於楊朱並不知道田氏滅齊的事情,因此前391年可以定為楊朱的年壽下限。此年,田和廢掉齊康公,自立為君。直到前379年,齊康公死後,姜太公的香火才正式斷絕了!
根據《晏子春秋》記載,則「大斗出、小斗入」的作法始於田無宇而非田乞,司馬遷誤!
五、「田成子」具有「典範性」。「典範性」的出現正來自於其獨特性與重要性,而典範性的成立絕大多數正代表了世人對此典範具有了共識。除了共識之外,如果典範不具唯一性,那麼不同典範之間的比對,也有助於我們對這一類典範特質的認識。取齊國的是田成子而非其他人,是表現了從春秋末年至漢朝時期學者的共同認知。除以上所引相關資料外,其餘相關資料如下:
〈左傳.哀公十四年〉:
甲午,齊陳恆弒其君壬于舒州。孔丘三日齊,而請伐齊三,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曰:「陳恆弒其君,民之不與者半。以魯之眾加齊之半,可克也。」公曰:「子告季孫。」孔子辭,退而告人曰:「吾以從大夫之後也,故不敢不言。」
〈史記.六國年表〉:
是後陪臣執政,大夫世祿,六卿擅晉權,征伐會盟,威重於諸侯。及田常殺簡公而相齊國,諸侯晏然弗討,海內爭於戰功矣。三國終之卒分晉,田和亦滅齊而有之,六國之盛自此始。
〈史記.齊太公世家〉:
甲午,田常弒簡公于俆州。田常乃立簡公弟驁,是為平公。平公即位,田常相之,專齊之政,割齊安平以東為田氏封邑。
〈史記.魯周公世家〉:
齊田常弒其君簡公於俆州。孔子請伐之,哀公不聽。
〈列子.力命〉:
力謂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力曰:「壽夭、窮達、貴賤、貧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堯、舜之上,而壽八百;顏淵之才不出眾人之下,而壽十八。仲尼之德。不出諸侯之下,而困於陳,蔡;殷紂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於吳,田恆專有齊國。夷、齊餓於首陽,季氏富於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柰何壽彼而夭此,窮聖而達逆,賤賢而貴愚,貧善而富惡邪?」力曰:「若如若言,我固无功於物,而物若此邪,此則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謂之命,柰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壽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朕豈能識之哉?朕豈能識之哉?」
〈荀子.堯問〉:
天地不知,善桀紂,殺賢良,比干剖心,孔子拘匡,接輿避世,箕子佯狂,田常為亂,闔閭擅強。為惡得福,善者有殃。
〈韓非子.二柄〉:
田常徒用德而簡公弒,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
〈韓非子.難二〉:
若使管仲不肖人也,且為田常,田常,簡公之臣也,而弒其君。
〈韓非子.人主〉:
宋君失其爪牙於子罕,簡公失其爪牙於田常,而不蚤奪之,故身死國亡。今無術之主,皆明知宋、簡之過也,而不悟其失,不察其事類者也。
〈韓非子.內儲說下〉:
田恆相齊,闞止重於簡公,二人相憎而欲相賊也,田恆因行私惠以取其國,遂殺簡公而奪之政。
〈韓非子.外儲說右下〉:
一、賞罰共則禁令不行,何以明之,明之以造父、於期。子罕為出彘,田恆為圃池,故宋君、簡公弒。患在王良、造父之共車,田連、成竅之共琴也。
〈韓非子.說疑〉:
若夫齊田恆、宋子罕、魯季孫意如、晉僑如、衛子南勁、鄭太宰欣、楚白公、周單荼、燕子之,此九人者之為其臣也,皆朋黨比周以事其君,隱正道而行私曲,上逼君,下亂治,援外以撓內、親下以謀上,不難為也。如此臣者,唯聖王智主能禁之,若夫昏亂之君,能見之乎?
齊君被殺如此之多,但孔子卻在田常殺齊簡公時才請求魯哀公去討伐他,為什麼?顯然,只能說這是明目張膽的殺,證據確鑿的殺!如果還要講究一個私人因素的話,那或許是孔子弟子宰我死於此事件之中。〈孔子家語.七十二弟子解〉:「宰予,字子我,魯人。有口才,以言語著名。仕齊,為臨蕢大夫,與田常為亂,夷其三族。孔子恥之曰:『不在利病,其在宰予。』」不管如何,田成子(田常、田恆)殺齊簡公一件事發生之後便被當成了「典範事件」。其中除了司馬遷〈史記.六國年表〉的以田和為「滅齊」的代表之外,所有目前可見的實例都說「取齊」的是田成子。
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莊子.莊子時代的生物進化論〉:「即如〈胠篋〉篇說田成子十二世有齊國。自田成子到齊亡時,僅得十二世〔胡適自註:此依《竹書紀年》。若依《史記》,則但有十世耳。〕。可見此篇絕不是莊子自己做的。」關於這個田成子十二世而有齊國的歷史記載,千古以來,誤讀的不僅胡適一人。從以上的徵引與分析可知,鬼谷子、莊子「十二世有齊國」明明說的是自田成子的祖先陳完開始算起十二代,田氏終於完全取得齊國政權的事情,而姜氏政權的最後一位接班人齊康公也於田氏第十二代接班人時死亡(接班人不一定是父子關係)。之所以用田成子做代表,乃在於田成子是真正掌控了齊國政權的田氏掌舵者。田乞殺齊晏孺子(齊晏孺子其父齊景公,齊晏孺子根據〈史記.田敬仲完世家〉是被鮑牧所殺。此時田乞地位尚未穩固,仍需借助鮑牧的力量。),田成子(田乞之子)殺齊悼公(被大夫鮑息所殺)、齊簡公(被田成子所殺),已經不再需要假手他人了。
這些便是莊子、鬼谷子等以田成子立說的原因。但從唐朝司馬貞〈索隱〉註解〈史記.田敬仲完世家〉誤讀開始,一直到胡適都在誤讀。而乃以為是齊太公開始到齊國滅亡共十二代,於是乃以為《莊子》此篇並《鬼谷子》都出於齊國滅亡之後。這種無知誤讀簡直可笑到家!是連基本的文言文都讀不通的表現。
楊朱得見老聃且楊朱之友季梁先楊朱而死,如此,則見魏王之季梁不得與楊朱同時可知。換句話說,這裡所面對的依然是一個「巧合式」的難題。
以季梁而論,他與「魏王」的交談,可以總結出幾種可能:
一、歷史上的季梁有多個,屬於同名同姓或同稱謂的常見例子。由於季梁本身確實「已經」存在至少兩個的例子,因此其為同名同姓或同稱謂者的概率較高。
二、魏王可以指魏國的稱王者中的任一個,魏國稱王起於魏惠王,魏惠王以下都可以稱為魏王。雖然以攻打「邯鄲」這件事而論,可以說魏王就是魏惠王。而魏惠王又可以稱為「梁王」。一般戰國時代所稱梁王幾乎都是指魏惠王。
因此,由於楊朱見了「梁王」,而楊朱與季梁為友且季梁先楊朱而死,而季梁也見了「魏王」,魏王又可稱為「梁王」,若是「魏惠王」則又可稱為「梁惠王」。由於這種種巧合,因此歷來對於楊朱的時代不能釐清。

表格 11關於楊朱事蹟的歧異解法

楊朱為春秋末年人的證據,列如下:
楊朱與老聃有過對話,老聃為春秋末年人。孔子見老聃在前511年。
楊朱與禽子有過對話,而禽子既是墨子的弟子,又是子夏之輩的弟子,而子夏是孔子的弟子。禽子能見到子貢的伯父六十歲後死,則其時間當在前480年(假設子貢伯父大子貢二十歲)至前500年(假設子貢伯父大子貢四十歲)之間可能性最大。而墨子主要交談與接觸的人物都是春秋末年人,同時墨子接觸過的楚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楚惠王,而楚惠王也是春秋末年開始繼位的。
〈列子.楊朱〉:「楊朱曰:『原憲窶於魯,子貢殖於衛。原憲之窶損生,子貢之殖累身。』」楊朱所談論的人主要都是春秋時人,如孔子、柳下惠等,子貢、原憲是最後出的兩個,其中子貢生於前520年、原憲生於前515年。兩人的活躍時間與見老聃、梁王、墨子弟子禽子的時間都相近。子貢有字在前501年,原憲有字在前496年。楊朱稱原憲不稱其字的兩種可能是:一原憲還未滿二十歲,但這不可能。主因在於如果原憲尚未滿,他的事蹟恐怕很難跟子貢相提並論,而且去把一個未滿二十歲的拿來跟成功人士相提並論,豈非笑話,遑論兩人相差不過五歲罷了。原憲被拿來跟子貢相提並論,根據史料是在孔子死後。因此楊朱不稱原憲的字當與原憲、孔伋都字子思有關。如此,楊朱此評論的發生當在孔伋有字之後,而其時孔子確實已經死了!據本書〈子思〉一節考證,則子思有字約當前480年左右。
〈禮記.檀弓上〉:
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謚,周道也。……
仲憲言於曾子曰:「夏后氏用明器,示民無知也;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
曾子曰:「其不然乎!其不然乎!夫明器,鬼器也;祭器,人器也;夫古之人,胡為而死其親乎?」
據以上引文可知,則原憲活到五十之後!當前466年之後!如此楊朱稱原憲而不稱仲憲,則此事發生於前466年之前為其中一種可能!
楊朱能知田氏為齊相、有齊國,至少是在前481年之後的事情。而這一點與子貢的伯父的推論死亡日期吻合。也與楊朱稱原憲不稱子思的可能時間點有交集。
楊朱與梁王有過對話,而梁王又與陳子有過對話,陳子、梁王所說的內容都符合此梁王為春秋末年之梁王而非戰國時代之梁王的特徵。梁王又與陶朱公有過對談,陶朱公即是范蠡,范蠡所隱居的陶,與楊朱「南之沛」的「沛」都屬於宋國領土,且地點接近梁。梁君又與孔子有過對話。孔子死於前479年,陳國滅於前478年,范蠡稱為陶朱公在前473年以後。楊朱、孔子都是老聃弟子,范蠡則引用過老聃的許多文字。因此圍繞在「梁君、梁王」所發生的這四件事情,其時代都極為相近。且與老聃、子夏的時代相近。而楊朱所稱原憲也是宋國人。
其實從梁君見孔子、楊朱、范蠡、陳子一事,對梁君而言這能證明他具有一個固定的行為模式,同時是一個賢君。正是因為梁君有賢君的特質,因此諸如孔子、楊朱、范蠡這些智者才會前往梁國與梁君面談!
綜合以上資料,其交集非常明顯,楊朱留下的可考時間的話語與事件,主要都集中在前481年至前470年之間。具有高度的吻合度。
接著我們反向來看問題,也即如果楊朱是戰國時人,那會產生多少問題?
首先第一個問題必然是,梁王見楊朱時的輕蔑態度與孟子稱楊朱的學說已經大盛於天下的狀況不能契合。
〈孟子.滕文公下〉: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敢問何也?」
(孟子曰:)「聖王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氏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公明儀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吾為此懼,閑先聖之道,距楊墨,放淫辭,邪說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
孟子這句話也還有兩種以上的解釋,譬如公明儀的話如果包含了「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那麼這就是公明儀的話,只是被孟子引用了。
〈禮記.檀弓上〉:
子張之喪,公明儀為志焉;褚幕丹質,蟻結于四隅,殷士也。
〈禮記.祭義〉:
曾子曰:「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公明儀問於曾子曰:「夫子可以為孝乎?」曾子曰:「是何言與!是何言與!君子之所為孝者:先意承志,諭父母於道。參,直養者也,安能為孝乎?」
〈孔子家語.曲禮子貢問〉:
子張有父之喪,公明儀相焉。問啟顙於孔子,孔子曰:「拜而後啟顙,頹乎其順也;啟顙而後拜,頎乎其至也。三年之喪,吾從其至者。」
則公明儀是孔子時人(據清人宋翔鳳:「孟子:公明儀、公明高,曾子弟子,公孟子與墨子問難,皆儒家之言。」),孔子死前已經存在。如果這句話其實是公明儀所說而不是孟子所說,那麼楊朱、墨翟的時代問題便就此論定了。
第二個問題就是,如果梁王是梁惠王,而已知楊朱比季梁晚死。且季梁勸諫魏惠王不要攻打趙國邯鄲,其時間是前353年之前。如此則楊朱必然活到前353年之後,這將導致吳起死時(吳起死於前381年)墨家鉅子並非墨子或弟子禽滑釐一事與楊朱可與禽滑釐爭論一事產生嚴重矛盾。因為沒有人能知道這兩人什麼時後產生爭論,誰先死、誰後死!且魏惠王在位期間為前369年至前319年,則楊朱要能見魏惠王必然得等到前369年之後。
〈孟子.梁惠王上〉:
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孟子.梁惠王上〉:
孟子見梁襄王。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
孟子見梁惠王時,梁惠王提到幾大歷史事件:
「東敗於齊,長子死焉」:為馬陵之戰,結束於前340年。相關考證可參考拙作〈孫臏考.馬陵之戰〉,相關史料見於:
〈史記.魏世家〉:
三十年,魏伐趙,趙告急齊。齊宣王用孫子計,救趙擊魏。魏遂大興師,使龐涓將,而令太子申為上將軍。過外黃,外黃徐子謂太子曰:「臣有百戰百勝之術。」太子曰:「可得聞乎?」客曰:「固願效之。」曰:「太子自將攻齊,大勝并莒,則富不過有魏,貴不益為王。若戰不勝齊,則萬世無魏矣。此臣之百戰百勝之術也。」太子曰:「諾,請必從公之言而還矣。」客曰:「太子雖欲還,不得矣。彼勸太子戰攻,欲啜汁者眾。太子雖欲還,恐不得矣。」太子因欲還,其御曰:「將出而還,與北同。」太子果與齊人戰,敗於馬陵。齊虜魏太子申,殺將軍涓,軍遂大破。
〈史記.秦本紀〉:
(秦孝公)二十一年,齊敗魏馬陵。
西喪地於秦七百里」:發生於秦孝公十一年(前351年)年前諸事件總和。
〈史記.秦本紀〉:
(秦獻公)二十三年,與魏晉戰少梁,虜其將公孫痤。……(秦孝公)七年(前355年),公子卬與魏戰,虜其將龍賈,斬首八萬。八年,魏納河西地。九年,渡河,取汾陰、皮氏。與魏王會應。圍焦,降之。十年,張儀相秦。魏納上郡十五縣。十一年,縣義渠。歸魏焦、曲沃。義渠君為臣。更名少梁曰夏陽。十二年,初臘。十三年四月戊午,魏君為王,韓亦為王。使張儀伐取陜,出其人與魏。
南辱於楚」:發生於楚懷王六年(前323年)。
〈史記.楚世家〉:
懷王元年,張儀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稱王。六年,楚使柱國昭陽將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齊,齊王患之。
魏惠王死於前319年。換句話說,孟子見梁惠王只能介於前323年至前319年之間。這與孟子能見其子梁襄王並與齊宣王有過交談記錄等事情是吻合的。如此一來,則孟子見梁惠王的時間甚至比莊子之友惠施進入魏國朝廷效命還要晚!也比莊子成名時間還晚許多!
當然,最重要的是如果楊朱是戰國時人,根據目前所有史料,則老聃僅有一位,是老子而非老聃的概念被刻意的混淆了。如此,戰國時代的楊朱自然見不到春秋末年就已經年邁的老聃了!
因此,從以上眾多客觀證據與推論可知,楊朱為春秋末年人,老聃的弟子,其友季梁與魏惠王時的季梁並非同一人。而楊朱所見梁王與孔子所見梁君,是同一個的可能性很高。即便不是同一個,也可以確定是梁國的君王!因此,可以確認楊朱主要活躍於春秋末年,與老聃、孔子、子貢、原憲、曾子、墨子、禽子、梁君等人都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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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雪寒
朔雪寒
筆名:朔雪寒。長期從事人工智慧、軍事理論、歷史、預測科學、語言學、哲學研究。著作:《孫子兵法論正》、《道德經論正》、《孫臏考》、《策略的哲學》、《預測的哲學》、《孫子兵法白話譯註》、《《子華子》公案徹底終結》、《《鬼谷子》公案徹底終結》。軟體:中文輸入法、中文校對系統、基於規則的中文分詞系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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