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側記|詩的密教:噴到水窮處,能飲一杯無

閱讀時間約 25 分鐘
喵球載眾人驅車自桃園前往臺中。
時 間:2020年6月27日(六)
地 點:梓書房
主 講:喵球、王柄富
參與者:若斯諾.孟、廖啟余、曾映泰、林宇軒、陳彥融、方斐、陳這、葉映禎、陳冠銘
臺師大噴泉詩社做為老牌的大學詩社,在網路社群發達的當代之自處之道真的存在嗎?實體詩社的參加與大數據演算法造成的集體意識是如何影響著年輕的詩人能從作品中觀察得知嗎?每一句話都寫那麼長是在取什麼輕小說的書名嗎?這次的詩的密教目標就是在聊詩社運作的同時多讀一點詩喔,期待嗎?
嗯。
 

▍你們有什麼問題(意識)嗎?

喵 球:之前在參加噴泉模擬文學獎的時候,真的覺得作品的整體水準比我原本所想的高很多。我原本以為會看到很多「練習式」的學生作品,但沒想到大家都很認真,或者幾乎可以說是準確無誤地在展現你們心目中所想像「關於詩」的技巧,這點讓我覺得很厲害。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們一般的社課是怎麼樣進行的?也是以討論彼此詩作為主嗎?如果是要讀詩的話是怎麼樣選文本以及運作?
王柄富:噴泉這學期的社課運作方式比較特別,因為我們社員都覺得自己沒有很厲害,所以是以每個幹部各自帶領一堂課,用兩小時的時間負責,自己找資料來講課,於此同時也可以提升幹部的能力,
若斯諾.孟:所以你們的社課是「講課類型」的嗎?
王柄富:也沒有到講課那麼嚴肅,比較像是大家坐在椅子上圍一圈,這星期是誰負責,誰就負責印講義導讀這樣,但其實後面大部分時間還是在讀詩。
喵 球:你們會按照一個特定的系統去安排社課嗎?比如說用「時代」或者「詩社」來分,把詩人獨立拿出來討論?
王柄富:我們沒有這樣的規劃,但就是每週設定一個主題,比如我那週講中國朦朧詩,方斐那週就講林燿德的詩作。
喵 球:林燿德很麻煩耶。
王柄富:我們都講得都不會太深,比較淺顯。
陳 這:比較生動。
方 斐:呵呵。
喵 球:你們那時候是拿林燿德的詩集當文本嗎?
方 斐:那時候是討論詩集裡的詩,講一些概念性的東西,比較沒有詩論。
喵 球:因為林燿德處理了很多各式各樣繁雜的議題。
曾映泰:還好他死得早,留下的東西沒有非常多。
喵 球:不是很多人都惋惜他死得太早,這樣太逆風了吧哈哈哈。
曾映泰:我覺得即使是現在來看,他都把後十年、二十年的詩都超越了,在陰間都可以電到人這樣。
若斯諾.孟:是啊是啊,我們要把現代詩往前推進一小步是很困難的,可是有幾位詩人就是很輕鬆就能做到這件事情。
曾映泰:還有一些是只會老,卻不會長大的感覺。
喵 球:只會老不會長大的,有些還會老倒勼(變矮)。
眾 人:(笑)
主講人喵球與王柄富。

是問題意識,我加了問題意識

喵 球:你們那時候邀請陳允元來為你們出版的社刊《地下水:水中製噪》寫序?
王柄富:對,他是噴泉詩社的指導老師。
喵 球:他在序中提到希望你們能有更多的「問題意識」。你們知道那是什麼嗎?
眾 人:(沉默)
喵 球:因為他提到關於紀弦橫的移植的概念。以前結社的詩人,多多少少都會有想解決文學上的問題的問題意識;那陳允元期待的是,你們在編刊物時要有這樣的意識。不知道當事人看到這樣子的一個序,有什麼樣的感覺?
眾 人:(面面相覷)
陳 這:應該說,大學詩社要出刊,集結成冊就已經有一定的難度。
若斯諾.孟:陳允元的要求很高欸。
王柄富:有點嚴肅,像我們因為什麼信條而組合起來。
曾映泰:就是一個老師說的話。
喵 球:對啊對啊,所以我那時看到允元幫你們寫的序真的覺得「欸咦」?
若斯諾.孟:他好嚴格喔。
曾映泰:好像是什麼研究生學會。
喵 球:對,雖然說他是研究者,但我覺得這樣太嚴苛了,所以我很好奇你們看到時有什麼想法。因為大學刊物主要還是做一個自我實現的吧?
若斯諾.孟:看到你的詩變成鉛字印在實體上面。
王柄富:就是能夠印出來就很開心了。
若斯諾.孟:也沒有看序寫了什麼,允元講了麼不重要啦。
眾 人:(笑)
王柄富:就是讀過去而已。你剛才提出來,我們才有知道原來他有這麼大的期待。
曾映泰:所以序也是封面的一部份而已。我記得陳義芝也會講吧?
喵 球:你們也是聽聽就算了?
王柄富:當時其實沒有想那麼多。
喵 球:對呀,我覺得對年輕創作者講這個,不會起到什麼用處。
若斯諾.孟:但我覺得講的人自己可能也沒想那麼多耶,因為大部分的人可能看到後輩,就會想:「我是一個詩人前輩,你們要敬重我」,跟你們說:「你們要把現代詩發展起來呀」之類的話。
廖啟余:我還蠻好奇的,就你們認識的陳允元來說,他認為你們詩社應該發揚的理想是什麼?
王柄富:因為允元在大學講的課,有些是關於現代主義的,他想把戰前的現代主義和戰後的現代主義拼起來,一個是說從日本台灣傳遞下來,和中國1949來台灣之後。
曾映泰:他的論文講的是雙都,東京與上海。
王柄富:我們這些新的詩社,能在裡面扮演什麼位置,因為他是做研究的,能知道。他可能會想,「噴泉詩社」可以擺在哪個位置上。
若斯諾.孟:我覺得這樣想滿有趣的呀,噴泉詩社究竟可以在現代詩的洪流裡,放在什麼位置上。
喵 球:可是問題是,剛剛有聊到各大詩社幾乎都是「換了頭」就很容易消散掉,在這樣的現況之下,去討論各個詩社的定位會不會有點…
若斯諾.孟:的確很多事情,以「大學詩社」來看的話會有點困難。
王柄富:還是,以前的詩社會有那種很強的使命感嗎?
曾映泰:我想講一下,就講回陳義芝好了。當年他們在台中師院裡面,也只是他們剛好那群人太強了,導致他們都在文學史上有一個位置,然後才被連起來——其實他們也只是彼此的讀者而已,未必有什麼很強的使命感。我覺得做到問題意識或社會責任只是碰巧而已,都是創作者實踐自我的創作理念之後的事情。
喵 球:搞不好日後你們幾個都在文學史上有了位置,就會有人做這樣的研究,把你們全部抓來說「就是當時陳允元提醒他們要有問題意識,他們才能走到今天的這一步」之類的。
曾映泰:都是有柄富的繼承和指導這樣子。
喵 球:然後就會有另一個人拿出今天活動的紀錄來打臉:「他們根本不懂陳允元在講什麼」。
眾 人:(笑)
在車上還在煩惱論文的廖啟余。

▍截圖!網路世代的史料蒐集

廖啟余:我覺得應該是說,那時候的大學詩社和現在的結構不太一樣。那時候能夠寫的東西是高度受限的,發表管道也有限,所以各種議題冒出來;現在面對比較多元、差異化的文學場域,很難要求大學要有自治的社團跟過去比較。
王柄富:但我們現在是「認同」的大於「不認同」的。現在是網路的世代,排斥的偶像或許比較多,就是可能會透過攻擊一個人去進而形成一個文學團體。
喵 球:那你們有攻擊誰嗎?
王柄富:其實也還好。
若斯諾.孟:但以前的路線選擇確實也比較少,比如說選擇現代主義或是鄉土主義,就比較受限;現在比較不會討論。
喵 球:因為以前如果要打筆戰,往來一輪可能就一個禮拜。
若斯諾.孟:甚至是一個月,要等到下一刊發刊。
曾映泰:現在是發表完之後還能編輯,然後下一秒就會有人說「你怎麼偷改」。
若斯諾.孟:現在詩人吵架要先截圖。
喵 球:現在可能一篇戰文寫完,不到十分鐘就會有人寫完兩千字的回覆。回覆還很囉唆,落落長。
若斯諾.孟:以前那種相對「空曠」的點還滿特別的。因為我和喵球都是三十歲以上,我們有走過不是以網路作為主要發表平台的時候。那時的網路還沒有很發達,不像現在是即時連線的,大部分都還是部落格BBS時代,大家各據山頭在寫詩。
喵 球:我那時候詩社傳訊息,除了在社辦的留言板上,還要一個一個傳簡訊。
曾映泰:簡訊還有70個字的限制。
若斯諾.孟:例如說,那時大家有個會去成立部落格的地方叫「PChome新聞台」,那時就出現很多個(部落格)。直到有一天連連連,或別人跑來下面留言,才知道「噢,崔舜華也在這裡寫詩」或是「謝三進也在這裡寫詩」,才會點進去他們的部落格。那時候是呈現一個很「分散」的狀態,所以大家互相影響的狀況也不會像你們這麼頻繁,畢竟我們要講一句話可能就要一個禮拜或更久,看到對方寫的詩;而且詩人寫詩也不是很快,以前的人都是各據山頭,彼此影響,立刻打臉對方。
喵 球:你們會像孟儒(若斯諾.孟)提到的很頻繁互相影響的時刻嗎?就是設課之外的時間會聊到創作之類的?
王柄富:可能就是臉書、IG或是聊天群組,比如可能看到哪個詩人的作品很想罵,就會分享。
曾映泰:截圖截圖,以後都是史料。
若斯諾.孟:忘記那時候誰說的,現在要整理史料,就要去爬每個人FB,從廢話裡面找出史料,以後的文學史是要這樣寫的
喵 球:好像是林群盛講的。應該說現在這種環境的關係,我們有必要重新看待史料這件事。
若斯諾.孟:我一直有一個好奇的點,好幾年前就移植想知道現在的年輕詩人們都在哪裡發表的?
王柄富:我最喜歡發表的地方是在IG。
若斯諾.孟:可是IG的介面很難用耶,你們不會這樣覺得嗎?
王柄富:還好,與生就在那裏的感覺。
曾映泰:這就跟以前人覺得 「電腦打字好困難」一樣。
若斯諾.孟:可是它怎麼分行?
王柄富:它有一個符號,我會把它存在我的Line裡面,再複製貼上。
若斯諾.孟:(崩潰)
喵 球:你是老人了。那除了IG之外,還有人再用其他平台嗎?
王柄富:宇軒會投副刊,我最近也有想投,因為需要錢。
方 斐:我比較早期會用PTT詩版。
喵 球:對呀,這才是我認識的詩壇呀。
若斯諾.孟:現在詩壇到底是怎樣啦,生氣。
曾映泰:這就是媒介的問題,即時性太強。以前如果有IG這種東西,誰會去用PPT或吹鼓吹這些。
喵 球:因為在IG上讀詩一定要配上圖片,所以我不會選擇用它。
曾映泰:可是我覺得它真的是一個新典型,從智慧型手機開始,這件是注定是這樣,以後書的經典樣式就是這樣,這些反而可能是異點了。
喵 球:那邊有大一的新生,在加入詩社之前,有自己去尋找發表的平台嗎?
陳 這:因為我一開始接觸詩,就是高中的詩社,也有參與過風球的巡迴,要交錢印海報,還要自己和學校申請場地,自己去貼。
若斯諾.孟:大家講到這件事就是很有共感,這就是共同的敵人。
喵 球:不是敵人,是大家都是受災戶,程度的問題。
陳 這:校內的文學獎,但近年來學校也沒有很積極的在補助。
喵 球:那你除了這樣實體的發表管道,你會自己去使用其他管道嗎?
陳 這:其實不算,我有在噗浪上。
喵 球:因為噗浪的匿名性還滿強的。
若斯諾.孟:有,我也有用噗浪,哈哈哈,可是你們找不到我,哈哈哈。
喵 球:你現在稍微年輕一點了。
若斯諾.孟:沒有吧,噗浪很老耶。
喵 球:那學妹呢?
葉映禎:我以前是在校刊社,但我是從寫散文開始,高三升大一的暑假才開始接觸現代詩。
喵 球:是怎麼樣接觸的?
葉映禎:好像是因為馭墨三城文學獎。剛好我那屆是最後一屆,所以辦得比較盛大、有默契的那一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接觸義芝老師,才真正對詩有興趣。
主講人喵球與王柄富。

▍啟蒙詩人與文學的斷代

若斯諾.孟:你們有所謂的「啟蒙詩人」嗎?
喵 球:我以前在各種場合遇到新的詩人朋友,幾乎都會問這個問題,在某個世代得到的答案大部分都是說偶然讀到夏宇、羅智成的詩覺得很喜歡,或是說國文老師印一些詩給他們讀,猜開始產生興趣。
陳 這:我在國中時有參加過台北市的詩歌朗誦,高中加入詩社時,我是說看過陳黎的詩,我覺得陳黎算是我的啟蒙吧。
若斯諾.孟:我的啟蒙也是陳黎。
曾映泰:我覺得很大一部份是因為國文科考卷會出現這些作者。
若斯諾.孟:但我不是。我是因為公民老師狂推陳黎,那時我就去角落沒有人要去的書櫃找到一本陳黎詩選,我就很認真把它看完。而且我是第一次看詩,我以前只有在閱讀測驗上面看過,但上面其實很狹隘、很零碎,選渡也的〈手套〉。可是陳黎是我完完整整的知道「現代詩是這樣一個東西」,不是愛與手套。愛與手套很爛。
喵 球:柄富呢?
王柄富:我是聖翔。如果沒有聖翔,我在高中前就沒有讀過詩了。
若斯諾.孟:沒有聖翔就沒有柄富。
喵 球:聖翔絕對是下一個時代的詩歌的火炬。
王柄富:他高三帶我讀任明信,後來才讀楊牧。
若斯諾.孟:你們是楊牧教的。
喵 球:那邊有你的師兄。
廖啟余:(揮揮手)
曾映泰:那你後來從任明信轉到楊牧之後,那時候的感覺是什麼?
王柄富:就是聖翔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眾 人:(笑)
若斯諾.孟:聖翔真的變火炬了我的天呀哈哈哈。
王柄富:他會跟我講詩的好壞在哪裡,很細節到什麼程度。
若斯諾.孟:那你有不認同過或是吵架嗎?
王柄富:不會耶,好像還好,可是我覺得現在我的創作有比較擺脫他的陰影,可以開始寫一點自己的東西。
喵 球:所以你的意思是,因為聖翔的陰影應該就是楊牧的陰影吧?
若斯諾.孟:那你的陰影很大一片耶。
王柄富:我有時候會樂在那個陰影裡面。
喵 球:那其他人呢?
陳彥融:林禹瑄。
若斯諾.孟:也是滿晉級的,很新。
喵 球:那你是直接去讀到他的詩集?
陳彥融:應該在早一點還是國文課本的概念,就是余光中、席慕蓉那類。我會講林禹瑄是因為是不一樣的啟發。
喵 球:那宇軒有嗎?
林宇軒:要明確講出一個好像也比較沒有。
喵 球:我知道你現在有在幫各大詩社跟論壇做一些事情,滿活躍的。那你在參加這些活動之後,這些內容對你的作品有什麼改變?
林宇軒:算是一種文學的勞動吧。
曾映泰:所以他只是一種交際、業務的概念。
若斯諾.孟:你是吹鼓吹和喜菡的版主。
王柄富:宇軒認識的老人是我們裡面最多的,白靈之類的。
若斯諾.孟:白靈不算稀有,更稀有的還有更多。
喵 球:那你覺得,相對來講參加詩社的活動對你有幫助嗎?
林宇軒:這是當然的,前一輩詩人的作品所題材的美學是完全不一樣的。年輕人寫的,可能必較學習不到東西,同輩的創作者交流,比較多啟發。
若斯諾.孟:因為老一輩的詩人,有的人寫詩是重複操作某一個議題,只是段的換句話說,這讓他的現代詩變成像是一灘死水。吹鼓吹的問題就是這樣,大家所寫的事情其實都是一樣,但沒有辦法分辨這些作品的差異,也沒辦法把議題再往前推演。
林宇軒:這是風格的問題嗎?
若斯諾.孟:我覺得是語言處理、思考上面。
曾映泰:我想問宇軒,上一代人這個「代」要斷在哪裡?我覺得這種問題要拋開文學史那類的想法,從一個創作的角度出發,會比較準確。
若斯諾.孟:也是,因為也有年輕的創作者寫法比較老氣。
林宇軒:雖然大家都在網路上發表作品,但對於年輕一輩的寫作者,比如潘柏霖、任明信,老一輩的人可能對他們都不熟悉,甚至沒有聽過。從閱讀上可以發現代溝滿明顯的,他們不會去讀年輕人的作品。
喵 球:所以這個斷代是斷在「看到潘柏霖或任明信的作品會認為『這個也是詩嗎』」這樣嗎?
曾映泰:斷代斷在閱讀經驗嗎?我覺得感覺比較像有人說「我不讀1970年後出生的人的詩」這種感覺。
若斯諾.孟:我自己對於現代的分別是比較流動性的,以語言上或題材選擇上為主。應該這麼說,世界上的東西就是這麼多,基本上大家可以看到的都是一樣的,但要如何從中去擷取需要的東西、要帶領的議題,這和你的思考有關係。我覺得對我來說,世代的差距是:老一代的詩人,大部分人對思考這件事上,是有點偷懶的。
廖啟余:年輕人也會呀。
曾映泰:所以說「懶得思考」開始僵化、體現出了時代的這種隔閡。
若斯諾.孟:我覺得是不太一樣的。老一輩有些人的僵化是永遠都在寫一樣的東西。以南投人來講,南投的文學獎,大家都在寫玉山多高、多美,玉山就是我們的象徵,其中不斷出現的符碼都是一樣的;日月潭永遠都是鄒族,不會有新的東西。那年輕人的僵化,我覺得是不一樣的狀況,但如果以世代來論,我覺得上一代的僵化來自於這個。
廖啟余:我覺得這一代的僵化是各種「自我傷痛」的抒發。
王柄富:情緒勒索。
曾映泰:我覺得這個說法有問題,我覺得每一代都差不多。每一代有每一代傷痛抒發的方式,只是我們隔了二十年後看,覺得好像和現在不一樣;但我覺得回歸到大家都是年輕人的處境,其實是很相似的,都有相似的青春去抒發出來。
廖啟余:我不覺得,這是一個「超文學史」的判斷。
若斯諾.孟:可是我覺得那時候為什麼七年級,被人家說七年級的面目模糊。意思是說,若斯諾.孟、喵球、廖啟余、曾映泰,我們寫的詩對他們來說全部都一樣。我剛才說的世代的代溝,我覺得來自僵化,對於吸收新的東西比較緩慢,只能用「截句」這種形式的東西,創造出他們覺得是新的玩意的東西;但對於我們這個世代,這了無新意,指使把詩句重新排列,沒有產生出新的展演。我們這一代的僵化,因為我們的生活不像上一代經歷過戰爭、白色恐怖這些傷痛,我們的生活是比較淺薄的,我們的傷痛來自於情傷、死亡、生活上的想法等等。
左起:方斐、曾映泰、陳彥融、王柄富、喵球、若斯諾.孟

從讀者與媒介看時代變革

曾映泰:我會比較同意上一代在現代的表現是僵化的,但我覺得現在很多年輕詩人的情形應該不能叫做僵化,不適合用「僵化」來形容。
若斯諾.孟:這應該是我們對於這一代「眼界」的極限。那些批評可能來自於上一代;而上一代對我們的批評來自於:老年人比較辛苦,年輕人就是比較幸福。所以我們現在所寫的這些傷痛,對一些人來說會覺得不以為然。談到僵化的問題,不免就會談到厭世詩,他們的詩就是重複書寫自己的傷痛,一樣的主題、不同的語言方式去表達出來。問題其實是來自於都是以情緒來帶動,缺少文學能帶給我們的思考或嶄新的火花,這是厭世詩人比較缺乏的部分。
喵 球:我覺得這種厭世詩人的僵化,這是來自於網路環境所帶起的風潮。有一陣子,突然在各個領域都流行起「傷痛的自我揭露」,而且所有人都想要「去汙名化」,無論是真的憂鬱症,或是只是單純的情緒低落,大家都非常「反正能量」——這個潮流成為了部分詩人所處裡的主要題材,他們所選擇的語言又可以剛好搭配上這個題材。如果說,他們所使用的語言風格有所謂的技巧,那我覺得這個技巧就只是為這個風潮而產生的,也只能服務這樣的題材。所以,當他們嘗試用同樣的方式去書寫其他題材時,就會有捉襟見肘的感覺。當這些人的寫作都是為了他們的題材而服務時,不管你的技巧能夠展現到什麼地步,你就是只想要用不同方式快速打到人心,讓大家第一時間看到就想要按讚分享,就我看來「當代的僵化」是這個樣子:太過重視媒體的回饋,因而會產生一些越來越相同的特性,在詞彙、技巧、題材上有很大一部份是重疊的,這是有意的彼此影響或抄襲嗎?我認為絕對不是,因為這樣的媒體環境下,當你一旦有想要快速取得媒體的觸及率與曝光的目標,大家的目標一樣,自然而然就會走上同樣的道路。就我的觀察,當代很多的年輕創作者,或所謂「厭世詩人」,他們的風格並不是靠鍛鍊或自己「選擇」的,而是被外在環境所形塑出來,就差在他們有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若斯諾.孟:但反過來說,我認為這也是另一種詩的前進方向。我比較樂觀,但至於她會走向怎樣的格局,目前來說還不知道,可能是近五年來才出現的風潮。
曾映泰:這個我部會說樂觀或不樂觀,因為這很明顯偏向視覺化的方向,可能要追尋也和攝影的理論也有關。大家為了要的一瞬間就打到,進而傳播出去,警句的概念就會被特出。這首詩就是為了這個警句而服務、而存在,所以只要這個警句的圖被截下放上,做成比如「晚安詩」的貼文,那他就成功了;但這並不是文學史上的成功,而是傳播上的成功。我覺得這種即時互動性,媒介帶來的影響可能比我們想像中還大,以往要學到一個詩人的風格,厭世風潮大家在共鳴一個風格的書寫,如果十年後回來看,把它當成一種共同經營的創作,從中挑出一些很好的佳作,可能會是一個不錯的風潮,對文學史來講,也有可能是進步的,但這也很難講,歷史還是要從後面來看。
若斯諾.孟:但我覺得另外一點,厭世詩的讀者是年輕詩人,並不是我,所以我也有可能站在高處去批評的情況。等於說我們也有點老,去維護某種傳統。
喵 球:有聊到,最近我觀察到某部分的創作者很愛批評吳芬,集體去嘲諷,但在我看來吳芬有些作品還比徐珮芬的有趣,但他們同時又很推崇徐珮芬,這是我最不解的一部份。
若斯諾.孟:因為厭世詩人是影響這一帶年輕人最主要的,像我那一代的高中生是讀林禹瑄,我覺得這是一個世代的轉換,從風球詩人到厭世詩人。
喵 球:剛剛書店員工說賣最好的是潘柏霖?
陳彥融:還是要看族群,因為很多買那一類的也是二、三十歲那群人。
曾映泰:他們通常都會談回葉青為止,這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為什麼是葉青?在她之前沒有類似的書寫嗎?我有問過徐佩芬,她會講到1930年代的新感覺派、翁鬧等等,在之後沒有其他人,直接跳到葉青,中間被抹掉一樣?
喵 球:我覺得中間的這些詩,對這個時代太像史料了,而葉青書寫所用的詞彙、場景、敘述方式,都更接近於當但的年輕人,更適合出現在當代的媒體上。之前有看過聲優配音員的訪談,為什麼有些演員去配動畫,聲音卻顯得格格不入,明明也是擅長做各方面的演出,為什麼不能光靠聲音演戲。因為他們聲音的表現比不上畫面的誇張,對話的畫面都是比起現實更加誇張的,聲音濃時要達到那種誇示的程度,才不會和畫面搭起來格格不入。把動畫裡面同樣的分鏡,用真人來演,配上原本的配音後,相對於聲音的激昂,整個畫面就變成非常冷淡。葉青的詩,相對於ˊ從翁鬧以降的詩人,更適合出現在社群媒體上,不會顯得像是「一個人」史料的分享。前輩詩人的作品,比較像在看史料,而不是在看一首詩,就是因為作品語言和平台落差太大;如果我們從紙本書上看,就不會有這個問題。至於葉青,可能是因為方便,無論是話題性、夏宇幫忙背書、鴻鴻當時很努力推她,後續的爭議、林奕含,話題又重新回到,只追到葉青的原因。如果仔細去看任明信的談話,他提到葉青,都會再往上提到顧城,那為什麼在台灣,大部分人都只追到葉青?
曾映泰:我自己後來想,這應該脫離不了類似「私小說」那種脈絡,共同特質,他們在創作型人格中有輕微的輕鬱、輕躁,可能是到一個人掌握練習程表查成為文學的方法,到現在這幾年很明顯,整個社會會警覺到說每個人都有不正常的一面,走到社會議題或自我療癒的面向,大家共同用文學探討到精神面向。這個往後一定有機會談得更深,但不知道會不會有結果,但關於精神方面在未來十年可能都還會繼續深化下去。
若斯諾.孟:我突然很好奇,因為在我高中時,十五、十六年前,很流行在講述說詩人要有一點不正常,不知道大家對這件事情,會特地去書寫、展現自己的傷痛或所謂不正常嗎?
王柄富:我覺得會,會期待自己有一個人物設定,不僅僅是在詩上,還包括平常IG的貼文、限時動態等等。
若斯諾.孟:我們以前是有點分開的,這也是為什麼以前很喜歡取筆名的原因。若斯諾.孟寫的詩是若斯諾.孟的事情,跟謝孟儒這個人是沒有關係的,所以在日常生活,和高中同學喇賽的時候就是一般的我。可是,尤其在青少年時期,有時候我會陷入一種沒有辦法控制情緒時,那時就是若斯諾.孟這個身分出場的時候。你們現在會覺得應該要展現出這樣的自我嗎?
喵 球:應該說這種自我揭露已經是很普遍的事情,你們會覺得自我揭露過頭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嗎?
王柄富:我覺得會避免某方面,比如我們的同溫層會知道我們不太喜歡某部分厭世詩人的作品,就會不去揭露自己也有那部分的自己。
曾映泰:有點傳播上「沉默螺旋」的感覺。這是媒介讓筆名這件事變得失效。
若斯諾.孟:這真的就是代溝,從這裡可以看到很大的鴻溝。
喵 球:你應該從剛才問他IG怎麼分行就已經知道代溝啦,怎們會現在才知道,我已經看到一個尼加拉瓜瀑布了。
眾 人:(笑)
若斯諾.孟:IG對你們來說,似乎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喵 球:就像是以前PTT詩版對我說一樣吧,我會花很多時間把詩版每一篇詩看完,而且看到不爽的還會很認真地回覆。
若斯諾.孟:你們現在會在IG討論嗎?
王柄富:不會,都很和平。我自己IG和FB發的詩會不一樣,比較有信心的詩才會發到FB,因為有比較多前輩,自己會想有誰在看。
若斯諾.孟:這其實滿有趣的,我們以前都會討論:在寫詩時會不會考慮到讀者。
喵 球:其實這個問題應該分細一點,「寫詩的時候是否會」和「發表的時候是否會」這是兩個不一樣的問題。從你剛才的回應來看,可以知道你在發表時肯定會,你會選擇發表的地方,我自己也會,比如說我最近會打副刊會喜歡的給副刊。
曾映泰:投其所好。
若斯諾.孟:這是一定的。那你寫詩的時候也會考慮嗎?
王柄富:聖翔。
眾 人:(笑)
若斯諾.孟:所以聖翔是你的想像讀者?
王柄富:我後來有試著完全不管他,但最後寫出來聖翔也滿喜歡,所以就好像有解放的感覺。
陳彥融:我自己是一定會,基本上就是大眾。
曾映泰:大眾太模糊了,一定有一個想像,只是那個想像是什麼格調。
陳彥融:不會有一個特定的人格。
曾映泰:不一定有特定,但一定會有特徵。
陳彥融:我之所以會說大眾,是因為我預設我的作品不想只給平常有在讀詩的人看。
曾映泰:比較像大眾劇場的感覺。
若斯諾.孟:那你有成功嗎?
陳彥融:有沒有吸引到倒是其次,但是會預設他們的想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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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宇軒 的其他內容
很多人讀小令的詩會想到夏宇,但楊智傑則會聯想到辛波絲卡。在小令的詩作中,有一種非常隱密的邏輯在運作著,其中的內核不是抒情的,反而極其地理性。值得一提的是,小令說:「這本詩集中的時間、人物、事件,都是真實發生的。」相較於去虛構一個情境,這些無法設計的事物更加珍貴。
同樣採取了極短行數「單獨成節」的結構,若語言或敘事沒有足夠的張力支撐起這個形式,則會顯得較為空洞。對於這本詩集,蘇家立說「早慧並不足以形容他」;然而,楚狂卻似乎有著不同的看法…
這本詩集的作者1994年生,似乎並沒有文學相關經歷,在書中完美演示了何謂「分行散文」。作者並未對於「詩」這個文類有明確的創作意識,甚至稱這是「歌詞」乃至於「散文詩」──散文詩指「分段、不分行」的詩作,以散文的敘事邏輯與視覺結構體現詩意──「散文詩」並非「鬆散的詩」,這點觀念必須特別釐清。
除了舞台上原有的斜坡與布幕,和演出者互動的具體物件也成為觀者關注的焦點:紙箱、花灑、鋁梯、書捆,種種與生活切身相關的意象在詩劇/詩句中,被賦予開展為各式隱喻的可能──透過肢體展演,無數紙箱的空間形成一種「疊加狀態」,演員可以選擇隱身或現形,讓實際的視覺畫面和詩句朗讀的聽覺聲音相互照映。
寫作是從「我」開始的一件事,也是從「我」抽離的一個過程。深入記憶去感覺自己看到的東西,同時脫離「腦袋發燙」的狀態,從另一個比較理性、客觀的角度省察文字,需要一定的時間去冷卻、回神。
蘇家立與蘇紹連兩位詩人,同在2021年推出了關注主題為「詩壇」的詩集,可惜出版至今,尚未有論者將兩者並置討論。值得注意的是,兩人並非以「論述」傳達自己對詩壇的觀察,而都選擇了「詩」來表現。身處詩壇並參與其中運作中的兩人,在書寫上如何斟酌拿捏尺度?兩人的書寫有什麼差異可以進行比較與對話?
很多人讀小令的詩會想到夏宇,但楊智傑則會聯想到辛波絲卡。在小令的詩作中,有一種非常隱密的邏輯在運作著,其中的內核不是抒情的,反而極其地理性。值得一提的是,小令說:「這本詩集中的時間、人物、事件,都是真實發生的。」相較於去虛構一個情境,這些無法設計的事物更加珍貴。
同樣採取了極短行數「單獨成節」的結構,若語言或敘事沒有足夠的張力支撐起這個形式,則會顯得較為空洞。對於這本詩集,蘇家立說「早慧並不足以形容他」;然而,楚狂卻似乎有著不同的看法…
這本詩集的作者1994年生,似乎並沒有文學相關經歷,在書中完美演示了何謂「分行散文」。作者並未對於「詩」這個文類有明確的創作意識,甚至稱這是「歌詞」乃至於「散文詩」──散文詩指「分段、不分行」的詩作,以散文的敘事邏輯與視覺結構體現詩意──「散文詩」並非「鬆散的詩」,這點觀念必須特別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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