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出殺人犯》從心靈的腐爛去探討之外,這本書從生理性的腦的結構與功能,去探究犯罪少年未曾被注意到的發展困境。其中特別強調了「臨界智能障礙」的兒童,在小學階段就曾出現隱微的徵兆與病徵,卻因為不符合智能障礙的標準,未獲得重視和援助,更因為被師長貼上「不愛讀書」或是「難以管教」的標籤,而被視為「麻煩又沒救的孩子」。
他們視知覺與聽知覺有發展障礙,無法理解常人的語意與行為背後的意涵,更可能感受他人的目光為瞪視,聽到他人的自言自語也像是在議論自己。作者是兒童精神科醫師,舉了一個作為書名的例子是,當他在紙上畫一個圓,要求孩子將這個「蛋糕」均分為三塊時,孩子陷入沈思與苦惱,遲遲畫不出像賓士一般的圖樣。以及要求孩子臨摹一個複雜圖形,卻畫出了令人無法想像的結構。
他們無法理解一般人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模樣,根本不可能要求他們做出合情理的行為。
可是他們卻沒有辦法表達他們的不理解,也無法展現他們眼中的世界。如果說不懂,大人就會投以貶抑的目光,如果不服從,大人就會更加嚴厲的管教。犯下殺人罪的少年甚至說,他必須說自己絕對不會再犯,因為這是大人想要聽到的答案。儘管他心裡仍然有股衝動是要「再殺一個人看看」。
因為根本沒有辦法按照常人的思路去引導,更別說要他們反省了。
他們沒有能力去想像另一個人因為犯行遭受的痛苦,不知道自己犯下的錯誤的嚴重性有多高。當醫師在問他們覺得自己是什麼樣子的人的時候,殺人罪、性犯罪的少年時常會給出:「我是個溫柔的人。」如此的答案。雖然醫師在書中持著否定態度,但我想對少年而言,他們對待師長、對待家人、對待自己身邊的一切,確實是有顆溫柔的心的吧。
這樣的障礙並不僅僅是少年本身的發展障礙而已,書中整理了障礙的進程,從最初的第一次障礙,談到的是發展障礙本身;二次障礙是在求學期間無法被識別的求救訊號,在學校、家人缺乏相關知識的情況下,不僅無法獲得援助,更時常遭受錯誤地對待;三次障礙是非行過後進入少年院,受到嚴格的管訓和規範,導致情況惡化;四次障礙則是無法融入社會,在工作場合因為社交、因為能力屢屢挫敗,最終導致偏差行為。
特殊教育需求確實不能成為孩子犯罪的藉口,揭露孩子經歷的辛苦也並非在合理化他們的錯誤。然而事實是收容少年有著高比例的輕度或臨界智能障礙,沒有資源幫助他們,沒有耐心了解他們,只是排除、只是劃為異己,將其視為「惡性重大、無可救藥」。
他們所犯下的「罪行」,真的有所謂的「惡念」嗎?
不論是成長過程中因著學習遲緩而遭受的排擠或霸凌,或是因著父母沒有相關知識或心力去了解而錯誤地對待甚至虐待,累積的情緒上的壓力對一般人而言都已經是難以消化的痛苦了,更別提是連認知都無法正常發展,不容易管理情緒和肢體的他們,要怎麼正確地紓解這股壓力呢。
在讀《教出殺人犯》一書的時候,我一直不斷被勾起很多情緒,我知道裡頭有很多自己的未竟事宜,我能夠同理、能夠想像犯罪者的心情和感受,我知道他們的情感壓力對心靈造成的壓迫,我感受得到他們內心深處不願意但表層情緒就是會如此展現的行為。然後感謝著上蒼,我沒有犯下可怕的罪行。
可是在《不會切蛋糕的犯罪少年》當中,我發現自己失去了這個能力。以前一直覺得透過比較而看見自己所擁有的感謝,不是真正的感謝。但我真的忍不住發自內心慶幸著,神在安排每個人的際遇的時候,給了我相對較高的智商和清晰的良心,讓我在面對困難的時候有相對厲害的武器去戰鬥。
然而這些兒童、這些少年呢?他們可能需要投注更大的力氣,才能往前走小小一步,卻連師長想要找到能夠讚美和鼓勵的部分都十分吃力,更時常說出沒有希望的言語,甚至連想要努力的心情都被消磨殆盡。這些都還只是在學習技能和社交上的困難而已。他們要面對的還是對另外一個生命的嚴重傷害,甚至是自己所造成的另一個生命的死亡。
一個小小的身軀,要如何能夠承擔?
其實這本書作者最後提了一些可以幫助他們改善問題的方法,並非毫無生機,亦非如此絕望。我不知道神給了他們什麼,我還看不見,卻也無法說沒有。只是一直想到《與惡》應思聰問的那一句「為什麼是我?」時,喬平回答了:「可能是因為你比較勇敢吧。」
那不是常人能夠想見的患難,也不是常人能夠堅持過來的苦痛。你們走在一條不凡的道路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