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來到納木措﹝10﹞

第一次見到布達拉宮的雄偉壯闊，小徒弟的心靈不禁大受震撼。

佇立山腳下，小徒弟抬頭仰望，只見偉大的布達拉宮，金頂輝煌，在白色與紅色的外牆下，雄踞在一座紅色山峰上。依山壘砌的白色宮殿，左右開展，像花朵的花托，托住在中心上方的紅色宮殿，在紅紅的夕陽餘暉下，整個布達拉宮閃耀著難以言喻的神秘與莊嚴。

「難怪人們說這是天上神佛在人間的居所！」小徒弟喃喃自語。西藏人相信活佛是菩薩轉世，就居住在布達拉宮。

旅隊在進入拉薩城後，旅人們就逐漸散去了。他們相互祝福，然後走向自己的旅程，最後，只剩下小徒弟和卓瑪兩個人。此時，卓瑪悄悄來到小徒弟身邊，靜靜地陪他浸沐在眼前不可思議的壯麗景象中，直到夕陽消失，黑夜降臨，才輕輕對他說：

「天晚了，先找落腳處！」

小徒弟點頭。是該找落腳處了，不僅天色已晚，他也疲累了。

人生際遇，的確充滿了奧祕。小徒弟心裡想。

卓瑪的出現，讓小徒弟想起了那個奇怪的光頭女子，她曾經說過，當有了相同的目地或方向，就會找到同伴。現在，他與卓瑪意外地相遇，卻一同結伴來到了遙遠的西藏，並且即將共同探訪神祕的聖湖。想到這裡，小徒弟不禁微笑著。

不久，兩人來到一處市集，此時天色已晚，商家和攤販多已打烊，只有幾家商店還亮著微弱的燈光。小徒弟意外地發現，有一間廟宇，就在市集裡，淡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見那廟宇似乎很古老，古老得讓小徒弟感覺，那廟宇是活生生的。

這念頭閃過大腦，連小徒弟自己都嚇了一跳。自小在奇幻寺長大，老師父告訴他萬物皆有靈性，花草樹木、泥壤石頭，甚至天上的雲朵，都充滿了生命的氣息。他相信花草樹木擁有生命，因為他看見它們在春天的生長，冬天的萎落。但是，他不瞭解泥壤石頭和天上的雲朵，怎麼會有生命呢？

而此刻，他卻強烈地感到那座古老的廟宇，在月色的照映下，有了自己的生命與氣息。心頭的感覺如此強烈，讓小徒弟不由得停下腳步，想好好看一下那座廟宇。就在這時候，一陣低微的話語，在他耳邊響起，那聲音來得如此突然，如此清晰，以致於把小徒弟嚇了一跳。

「怎麼了？」卓瑪問，她跟著小徒弟停下腳步。

「妳聽 ──。」小徒弟說，他四處張望，想找出那聲音的來處。

「甚麼？」卓瑪不解。

「聽那聲音 ──。」小徒弟回答，那低語還持續在他耳邊，他卻聽不出那聲音的來處。

卓瑪眨眨眼睛，仔細地聽，卻沒有聽見任何異樣的聲音，所以她搖搖頭，臉上有著疑惑的表情。小徒弟此時發現，那聲音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他說話，以一種他不了解的語言。還有，小徒弟也發現，似乎只有他聽得見那低語聲。

「這是怎麼一回事？」小徒弟喃喃自語。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響起一道鈴鐺似的金屬聲，那聲音是如此清亮、悠遠，穿透了夜色裡的空氣，傳進了小徒弟和卓瑪的耳脈裡。然後，在那一瞬間，那奇怪的低語，在小徒弟的耳邊消失了。

小徒弟認出那鈴鐺似的金屬聲，是「引磬」的聲音，那是佛教的法器，從小在奇幻寺長大，他對那聲音極為熟悉。循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小徒弟看見那古老廟宇的二樓，有一扇窗戶突然被打開，一道清瘦的人影出現在窗口後方，淡淡的月光下，小徒弟隱約看出，那是一名老喇嘛。

小徒弟心裡彷彿明白了甚麼，當他看到那名老喇嘛的身影。

或許，那響自他耳邊的低語，是那名老喇嘛唸經持咒的聲音。小徒弟心裡這麼想。雖然他不明白為甚麼卓瑪聽不見那聲音。還有，他也不明白，那聲音在他耳際為甚麼如此清晰。

淡淡的月光下，小徒弟注意到，老喇嘛似乎也在看向他們。就這樣，隔著黑黑的夜，小徒弟與老喇嘛相互注視著，過了好一會兒，老喇嘛才關起窗子，身影也隱沒在窗子的後方。

一股莫名的感受，來到小徒弟的心頭，像是久別重逢，卻又瞬間分離的失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心中的情緒，抬起頭，看見在浩瀚無垠的夜空中，早已掛滿了星子，一閃一閃地，像無數個眼睛，看著他。

☆ ☆ ☆

「酥油茶 ──。」旅店主人吆喝著，一邊為客人端上熱騰騰的酥油茶。

此時，小徒弟和卓瑪，正在吃著一種由青稞做成的食物。那是旅店為客人準備的早餐。關於昨晚他們在市集裡看見的那座古廟宇，旅店主人說，那是西藏人心中的聖地，裡面供奉著釋迦牟尼佛的塑像，一千多年前跟著一位公主來到這裡。

旅店主人還說起那廟宇所在之處，原本是一座大湖泊。一千多年前的國王，讓無數的山羊背上馱著泥土，一斗一斗地把湖泊給填平了。接著，國王大興土木，建起了今日所見的那座廟宇。

「有了那座廟，才有今日的拉薩城。」旅店主人說。

關於西藏的種種，包括蓮花生大士的傳奇、中國公主的傳說、一名年輕法王的荒唐行徑，還有一座淹沒在荒漠中的古老王朝……等等的傳說和故事，旅店主人也口沫橫地述說著，這一切，都讓客人們感到無比的驚異。

小徒弟問起了聖湖「納木措」。

旅店主人說，「納木措」位在一處高原上，在那裡可以遠眺四周環繞的雪山，山上白雪千年不化，是朝聖者與修行人的聖地。最後，旅店主人很驕傲地說，聖湖「納木措」是人間的明珠，因為那是上天賜與的禮物。

「路程遠嗎？」小徒弟問，啜了一口酥油茶，幾乎被燙到了舌頭。

「不遠，幾個鐘頭車程。」旅店主人說。

小徒弟張大嘴巴，努力哈著氣，想把燙舌的熱氣吹散，心裡的念頭卻已經飄向遠方的聖湖。不久之後，應該就可以到達聖湖「納木措」了，他心想。在那裡，他可以找到生命的答案，並且完成生命的旅程。

在前往聖湖之前，小徒弟決定先到那座古老的廟宇禮佛。

☆ ☆ ☆

老喇嘛唸了一卷經文後，抬頭望向窗外，朗朗青天裡，太陽正躲在一片雲的後方。

那個少年終於出現了，他心裡想。

昨晚，在淡淡的月光下，雖然他看不真切，但是老喇嘛知道，出現在廟宇外頭的年輕人，就是顯現在聖湖水面上的那名少年。他的感受和直覺，常常告訴他許多事，甚至讓他覺察即將發生在未來的事。

讓老喇嘛感到迷惑的，是站在少年旁邊的那名少女。

那少年應該是單獨出現的，他心裡想。不僅僅是因為在聖湖的水面上，他只看見那少年的身影，還有，啟悟往往是屬於個人的，這就是為甚麼每個人成長的道路，都那麼地不同。但是，他發現他錯了。

或者，不是他錯了，而是某些事情被改變了。

老喇嘛深深了解，生命從未被注定，而是充滿著可能性，在每一個時刻，都可能被改變。或許，老天爺正在讓一些新的事情發生，因此，那少女才會跟著出現。老喇嘛心中思索著這一切，但是，生命太奧秘，他沒有真正的答案。

所以，老喇嘛搖搖頭，不想了。

在無數的生死輪迴裡，他早已體認到，上天的安排，縱然神秘莫測，卻總是往更加圓滿的方向發展。

「我們沒有必要去瞭解每一件事，」老喇嘛想起這句話，那是他的上師告訴他的：

「卻只能相信生命，順隨已經發生的一切，並且在其中，善盡自己的力量。」

「相信生命，順隨一切！」

老喇嘛喃喃自語，然後，他雙手合十， 輕聲唸了一個咒語。

最後，他來到木桌前，為自己倒了一碗酥油茶，此時，一道陽光透過窗子，落在他乾枯的手上。他看向窗外，卻看見雲破日出，陽光耀眼逼人，驀然間，一個念頭閃進老喇嘛的大腦。

── 那少年，他來了。

☆ ☆ ☆

小徒弟和卓瑪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昨晚人煙稀落的市集，現在竟然擠滿了無數的人群。有做買賣的商家攤販，有拉著牛車送貨趕貨的年輕人，有挑貨買貨的買家，有一圈圈轉著經輪的老人和女子，也有衣不蔽體的乞丐和小孩……。整個市集充滿了無比的喧鬧，和奇特的活力。

擠進市集裡，他們來到廟宇前的廣場，在陽光的照映下，只見那廟宇紅瓦金輪、黃牆石地，五色經幡處處飄揚，更有一群人，就聚集在廣場上，對著廟宇虔敬地頂禮膜拜，還有些人以他們不了解的語言，誦念著古老的經文。

看向大殿內，小徒弟看見釋迦牟尼佛的塑像，正靜靜地坐著，雙眼依然微微開啟，臉上還是那抹若有似無的微笑。恍然間，小徒弟的思緒回到了奇幻寺，也想起了小師兄。

小師兄自小虔誠向佛，當他剃度落髮的那一天，身跪佛前，神情肅穆莊嚴，對著殿上佛祖發大願、立大誓，要求得智慧法門、慈悲心境，以度芸芸眾生。那時候，小徒弟看見小師兄的臉上，散發出一種無比虔敬的光芒。

現在，他再一次看見那種虔敬的光芒，卻是在遙遠異地陌生人的臉上。

在那一瞬間，小徒弟理解到，他與小師兄終究走上了全然不同的道路。小徒弟心裡思索著。

此時，小徒弟和卓瑪已經越過廣場與人群，往大殿的方向靠近。廟宇內不時傳來低沉的法螺聲，和僧侶們吟唱誦念的聲音。廟宇內的神祕莊嚴，和市集的吵雜喧鬧，形成強烈的對比，讓小徒弟和卓瑪感到無比的震撼。

就在準備舉步跨進大殿的時候，昨晚響自小徒弟耳際的神秘低語，再一次出現在他耳邊。

「聽 ──。」小徒弟說，他一把拉住卓瑪的手臂。

「甚麼？」卓瑪問。

「那聲音……，」小徒弟喃喃地說：「又出現了 ──。」

那神祕的低語，聲音是如此古老，讓小徒弟感覺，彷彿在亙古之前，那聲音就已經存在了。此時小徒弟也發現，他昨晚的猜測 ── 那響自他耳邊的低語，是一名老喇嘛唸經持咒的聲音 ── 或許是錯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小徒弟迷惑不解。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一名小喇嘛，出現在他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