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來到納木措﹝11﹞

狹小簡樸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大床，一張木桌子，和幾張鋪著老舊毛毯的椅子。牆角邊，一盞酥油燈搖頭晃腦，微弱的火光照映在牆上一幅斑駁泛黃的畫作上。畫裡面，一名小男孩，雙手捻訣作印，相貌莊嚴，坐在一朵碩大的蓮花上面。

小徒弟知道那幅畫裡的小男孩，就是蓮花生大士。

當年在奇幻寺，他聽老師父說過，阿彌陀佛從舌間發出一道白光，照射在一座湖泊中，湖中長出一朵五色蓮花，上面坐著一名小男孩，就是蓮花生大士。因此，世人把蓮花生大士看作是阿彌陀佛的化身。

卓瑪好奇地打量著房間裡的一切，小徒弟卻緊緊盯著眼前的老喇嘛，他正盤坐在大床上，雙眼緊閉，像是靜坐著，又像睡著了。不久前，一名小喇嘛出現在他與卓瑪的眼前，告訴他們說，一名老喇嘛想見他們，於是，把他們請上了二樓。

小徒弟有一點迷惑。

他不認識老喇嘛，雖然他一眼就認出，眼前的老喇嘛就是昨晚出現在二樓窗口的那個人。可是，心底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小徒弟覺得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見過老喇嘛似的。

小喇嘛送上了酥油茶，又退了下去。房間裡寂靜無聲，若不是那盞酥油燈散發出濃郁獨特的味道，還有火光搖搖晃晃地打在牆壁上，卓瑪還以為時間在這裡靜止了。小喇嘛探頭進來，眼睛骨碌碌地在他們身上轉了一圈，又把頭縮了回去。老喇嘛依然毫無動靜，小徒弟和卓瑪不由得對看一眼。

就在這時候，老喇嘛的身子突然輕輕一動，然後，睜開了雙眼。

老喇嘛先看向小徒弟，再看向卓瑪，露出一個淡淡笑容。剛剛，老喇嘛進入了一種極深的心靈狀態，在觀照下，發現他與眼前少女在今生短暫的見面，已經埋下了他們在日後的轉世輪迴中，能再次相遇的基礎。

此外，老喇嘛也明白，少女的出現，是上天的旨意。在這一世裡，她與眼前的少年，必須發展出新的關係，才能幫助他們自己在紅塵俗世裡的成長，就像每一個人，在轉世輪迴中，所會做的一般。

「或許你們的心中，有許多的困惑，但是，」終於，老喇嘛開口了：「我們的緣分，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了……。」

卓瑪眨眨眼睛，老喇嘛的話，可把她給弄迷糊了，忍不住，她問：「你是說你認識我們？」

「可以這麼說。」老喇嘛回答。

「可以我不認識你。」卓瑪說。

「那是妳忘記了。」老喇嘛說。

「忘記？」當卓瑪說出這句話，她突然有一種感覺，好似她與老喇嘛的這一段對話，曾經在哪裡出現過似的，不禁心頭一陣迷惘。

老喇嘛笑了笑，點點頭，把目光轉向小徒弟。

「令我意外的，是你聽見它的聲音，」老喇嘛對小徒弟說：「而你，或許被嚇到了吧？」

對於這突然冒出的問題，小徒弟一時摸不著頭緒，正不知該如何回應的時候，突然間靈光一閃，衝口而出：「你是說那奇怪的說話聲？」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小徒弟才發現，不久前還響自他耳際的奇怪低語，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了。還有，他心裡也納悶，為甚麼老喇嘛知道他聽得見那聲音。莫非老喇嘛和老師父一樣都有神通。小徒弟心裡滴咕著

「事實上，那一點都不奇怪，」老喇嘛笑了起來，說：「因為，那是存在的聲音！」

老喇嘛解釋說，世界上的一切，不論是飛鳥魚兒、蟲子野獸、泥土落葉，甚至是雷電風雪……等等，都有自己的生命，它們發出自己的聲音。老喇嘛說，縱然在寂靜的虛空中，也充滿了萬物喧囂的氣息與聲音，雖然一般人毫無所覺。

「你是說縱然是一塊石頭，也具有生命？」卓瑪忍不住，再問。

「縱然是一塊石頭，也具有生命，它們說話，並且傾聽！」老喇嘛回答。

小徒弟點頭。

他想起在奇幻寺時，老師父常常說起的一個故事，在那故事裡，有一名大修行人，對著一堆石頭講經說法，說到萬物都有佛性、皆能成佛的時候，那群石頭都點頭贊同。想到石頭也具有生命，小徒弟不由得對大自然感到敬畏與神奇。

關於出現在小徒弟耳邊的低語，老喇嘛說：「一千多年來，在這座古老的廟宇裡，不論晨昏風雨、四季寒暑，都有僧侶在修行持咒，也有虔敬的信眾在膜拜祈禱，因此，這座廟宇聚集了無比強大的能量，它擁有自己的生命。」

「你聽到的聲音，就是這座廟宇的聲音。」

老喇嘛解釋說，往往只有一些非常特別的人，或者是大修行人，才能聽見自然萬物存在的聲音。雖然也有意外，但並不多見。老喇嘛提到，在十幾年前，有一名從外地來的女子，意外聽見了這座廟宇的聲音，卻大病一場，痊癒後突然有所領悟，從此皈依修行。

「那女子在聖湖待了好幾年，後來因聖湖的指引，而移居珠穆朗瑪峰山腳下一處僻靜的小村落，最後，她回到紅塵裡普濟助人。」

老喇嘛所說的一切，讓小徒弟和卓瑪感到不可思議，尤其是小徒弟，因為他親耳聽見那低語聲。

「為什麼我能聽到那聲音，而其他人 ── 」小徒弟看了一眼卓瑪，問：「卻聽不見呢？」

「這個世界上，處處都是訊息，它顯現給那些需要的人，」說到這裡，老喇嘛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若有所指地說：

「甚至是出現在我們生命中的人，也是一個訊息……。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數不盡的人，為什麼就是你們相遇了？」

老喇嘛的話，像一道雷聲，在寂靜的大地驀然響起，撼動了小徒弟和卓瑪的心靈。雖然他們都了解人生際遇，充滿了奧秘，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在這世界上，為什麼就是他們相遇了？想到這裡，小徒弟和卓瑪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

「所以 ── 」老喇嘛話頭回到小徒弟的問題上：

「你能聽到這廟宇的聲音，那是因為和你的目的有關。」

「我的目的？」小徒弟眨眨眼睛，忍不住問。

「是的。你來西藏的目的，我相信它跟一個追尋有關。」老喇嘛微笑說。

小徒弟沒有說話。他很驚訝老喇嘛知道他的追尋。

「真正的生命，隱藏在表象之下。」老喇嘛雙目灼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這是你必須理解，也是那聲音要透露給你的訊息。」

「看進表象，你就會找到答案……。」

看著小徒弟，老喇嘛忽然想起了他在聖湖邊所埋葬的那隻小老鼠 ── 真不可思議啊。老喇嘛心裡想。

世間萬物息息相關，不論是老鼠、犛牛、山羊、老鷹、僧人、法王、石頭泥壤、樹木花草，甚至是一片雪……，都是一體的。雖然老喇嘛早已明瞭這道理，他依然為生命的變化奧妙感到無限的驚奇。

「生命流轉，永不止息。成長，也是永無止息的。無論如何，世界上的每一個人，終將走上自己的道路。」老喇嘛說。

「而你，終於來到了這裡，現在，去找到你自己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