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內景唐人街》｜我想說自己的故事

小說《內景唐人街》（Interior Chinatown）是台裔作家游朝凱（Charles Yu）榮獲2020年美國國家書卷獎最佳小說的作品。這本書從流行文化探入，講美國的亞裔（主講華裔，主角父母來自台灣）移民和種族議題，書寫直接，觀察透徹，說理清晰又不會流於說教。而且這本書非常好入口，篇幅也不很長，只是讀到後面越來越心酸，以致有時候需要暫時放下書本，休息一下......

這是一本以劇本形式寫成的後設小說，全書分為七幕，採用第二人稱主述。書中的「你」名喚威利斯．吳，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台裔青年，夢想是成為功夫明星。縱使機率微乎其微，況且那也不是美國影視作品的「常備菜色」，威利斯依然和眾多黃皮膚小鬼頭一樣，從小努力練功，懷抱著憧憬；畢竟美國文化鼓勵夢想，而威利斯可是名美國小子。

在這齣七幕劇中，還安排了一部戲中戲《黑與白》，是由黑男白女警探雙主演的電視劇，其角色分配和劇情發展呈現了普遍為美國大眾所接受的種族刻板印象。身為《黑與白》中跑龍套的「平凡亞裔男」之一，威利斯有幸得到幾句台詞和比其他臨演多一點點的戲份，晉身為「基本特約演員」。「唐人街」因而在這本小說中有著三重意義：其一為美國都市中特定的街區，是華裔聚集之處；其二是拍戲的佈景，為滿足電視電影中對於異國風情的需要；此外，也象徵著一種實際上困住了每一個亞裔的「他者」形象，無論是否為真。

縱使在美國出生長大受教育，頂著黃皮膚的外表依然讓他們被其他美國人視為「他者」。當這種單一且刻板的印象在影視流行文化中被放大，又會進而強化社會大眾的偏見。於是在影視產業中尋求曝光機會的「平凡亞裔男」們，得特別留意要說著帶有口音的英文，習慣於不被視為性感的對象，行為舉止依循固定的模式……當他們在鏡頭前表演著主流社會所期待的「亞裔應該有的模樣」，看似「突出」，實則在大眾面前抹平了亞裔族群個個相異的面容與個性。

《內景唐人街》講述的移民家族事蹟橫跨三代，身為第二代的威利斯因為膚色，是個不被視為美國人的美國人；這是排擠，是歧視，但他竟也很難大聲說出口，因為他的膚色還不夠「深」。眾所皆知的美國種族歧視問題發生在白人和黑人之間，歷史悠久；相較之下，似乎輪不到「晚到者」大聲嚷嚷。然而受歧視的情形為真，有口難言的委屈亦然，立基於前述論點的話語權剝奪難道不也是另一種歧視？

身為「平凡亞裔男」，威利斯從沒自己講過故事，因為他永遠站在聚光燈之外。而他更沒說過自己的故事，因為沒有人問也沒有人聽，直到他的小女兒天真地問起，他才發現自己很可能已經失去了說故事的能力；或許更糟，他忙於扮演他人眼中的虛假形象，而忘了創造屬於自己的故事。

我非常喜歡這本小說形式和內容互相搭配融合的效果。內景外景，戲裡戲外，模糊了虛構角色和真實身份的分界，虛實交錯又相融。戲中戲在這本書裡的功用與其說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平行對照，我覺得更像是「人生是戲，戲是人生」那樣的無邊界，甚至互為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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