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支持將「墮胎」用語改為更不具道德評斷意味、更為中性的「終止妊娠」、「終止懷孕」,但為求引述原文之完整,而保留原文出現的墮胎一詞。
以下摘錄自Kate Manne著作、巫靜文中譯的
《不只是厭女》(Down Girl: The Logic of Misogyny,麥田出版)。
出現〔〕中括號處,是我的註記,非作者或譯者。
p.94
福魯克——她當時其實是喬治城大學的法律系學生——在民主黨眾議院成員前主張,在宗教機構裡,健康保險仍應給付避孕措施。林博(美國右派名嘴,有自己的Rush Limbaugh Show)自然而然地導出結論,福魯克是在要求當她沒有辦法自己負擔足夠的避孕用品時,林博和美國納稅人要為她的性生活買單。因此他說福魯克是一個「蕩婦」和「妓女」——他後續承認這是「侮辱性的字眼選擇」,並說明用意乃要「表達幽默」——但林博無法決定要用什麼比喻自己:
『那代表我們是什麼呢?我們是皮條客(中斷)。嫖客?我們會是嫖客嗎?不,我們不是嫖客(中斷)。是的,沒錯,皮條客不是正確的用詞。好,所以她不是「蕩婦」,她只是「很隨便」。我收回那個詞。』
林博對福魯克的評論明白地暴露了這個謎團。他將福魯克描繪成從他們——特別是納稅人——身上理所當然要求某樣事物;不只如此,她要求他們為她買單,好讓她可以沈溺於性交之中。這說法把福魯克(女性)描述得好像對他們有所虧欠。
林博在「被福魯克提供性服務」(他成為嫖客)和「福魯克成為他的下屬」(他成為皮條客)兩種意象間游移不定。
這個謎團的部分解方是,認知到女性的臣屬地位讓她們被放置於功能性和關係性的條款之下(Haslanger,2012)。...女性經常被期待去扮演一個臣屬角色,給予男性注意力和關愛。...因此,女性的行為會被過度嚴重地看待...女性的冷淡等同於厭惡、不知情等同於刻意忽視、經驗分享等同於嚼舌,而要求就等同於勒索。
p.146-150
一個左派間常見的假設是,右派人士試圖懲罰在婚姻外有性行為的女性,因此反墮胎主要是為了監督女性的身體和控制她們的性。
但如果事情真如此單純,為何要禁止提供墮胎機會給身為強暴與亂倫〔血親性交〕受害者的女性?
根據蓋洛普近日所做的一項民調,在2016年,幾乎五分之一的美國人表示,墮胎在任何情況下都應該是非法的,甚至連「危及母親生命」這樣的例外情況都被包括在內。因此我們很難相信反墮胎是為了拯救生命。
然而,如果真是為了反對墮胎而反對墮胎(也就是認為,讓一兩個人死亡比謀殺胎兒或甚至胚胎好),為什麼不盡全力讓許多——且往往便宜的——避孕措施變得可及,既然它們能夠使人免於受孕?
但如同我們在最高法院對「伯韋爾訴霍比羅比」(Burwell v. Hobby Lobby)(2014)一案的判決所見,顯然這沒有發生。
於是問題來了:女性是因為做了什麼或身為什麼,而被認定有罪?
我認為,是拒絕與未能付出;是冷漠、麻木以及無情;是在將一個脆弱生物從其正當的家中、他與生俱來的權利中驅逐的同時,女性無視了她們的天然責任,亦即提供安全港和養育。因此,即使是為了拯救自己的性命,尋求墮胎的女性仍像是一張空白畫布,人們在上頭投射了一套不滿,其中承載著未被滿足的需求,這些需求又承載了一種理所當然的感受。〔該書第四章將更深入闡述前述需求與感受〕
林博善於操弄他的目標聽眾——主要是保守白人男性與某些狀況類似的白人女性——之中常見的迷惘、失落和悲傷感受,並將它們轉化成憤怒,有時使用一種道德論述予以妝點,賦予他們〔目標聽眾〕受害者的角色。
福魯克被描繪成破壞了社會契約(從林博和聽眾身上拿了錢,卻沒有提供相應的性服務)。...她期待從他們身上獲得某物,卻沒有把自己的注意力回報給他們。而掩藏在這一切之下的是,她未能提供照護、拒絕創造生命,或照顧弱勢者。
將〔欲終止妊娠的〕懷孕的女性描述成不可靠且不負責、但顯然地或許並不是不可救藥,這種論述的力量在於,她們乃是遭到真正邪惡的墮胎倡議者和手術提供者所誤導,以至於把無助的胎兒從他們的正當庇護所中驅逐。
胎兒在此作為一個有力的文化象徵,並代理了某些男性覺得被女性忽視和剝奪的感受。他們的脆弱感可以被投射到胎兒身上,因此讓他們能夠以另一個想像中的人的名義感到憤慨,而正好,這些被想像的人並沒有自己的計劃,而且在他們真的成為一個有知覺的生物前,也無法出聲拒絕別人決定他們作為知覺生物的利益〔權益〕。相較於去承認自身被拒和受傷的感覺,佔據道德高地往往比較容易。
『如果在我們看來,在一個人的家中殺害他比在戰場上更為恐怖,因為一個人的家是他最安全的庇護所,那麼,在一個胎兒未見天光前就在子宮裡摧毀它,自然就應該被視為更殘暴的行為』
這是約翰喀爾文(John Clavin)寫於十六世紀的文字。將母親的子宮類比為一個處於支配地位的男性的家兼安全港(或安全空間),早已是父權意識形態中的一部分,且持續如此。
至少,這是我正在思考的假設。它的優點在於,可以解釋為什麼保守人士對墮胎的看法如此不一致、隨機,而且似乎從未真能搔到癢處,即使是當他們獲得了自己表面上所爭取的結果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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