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海岸 (Riviera)那時還沒有大興土木
只有綿延無際的美麗藍色海岸、沙灘、大片的松林
和一直延伸到海裡的艾斯特埃山脈 (Esterel)
他想到他和賽爾妲第一次發現這美景時,還沒人去那兒避暑呢
Raoul Dufy La Fenêtre ouverte à Nice 1928-1929
他跟我大談蔚藍海岸,說我和太太明年夏天也該去,還說可以幫忙找到便宜住處。我倆可以每天寫作、游泳,躺在沙灘把皮膚曬成古銅色。每天只在中餐和晚餐前喝一杯開胃酒,他說,他太太在那兒也會很開心,會希望他好好工作。我想勸他努力寫出最好的作品,不要像他說的那樣去迎合某種模式。
我:「你已經寫出一部很好的小說,以後不能再寫那些無聊東西了」
他:「那部小說銷路不好,我得寫小說,還得有銷路」
我: 「努力寫出你最好的故事,盡量真誠」
他:「我會的」。
但照目前的情況看來,他還能寫就是萬幸了。很多人追求他太太,她認為讓先生吃醋很好玩,這樣他就得跟著她去她喜歡的地方,這就毀了他的寫作,而她最嫉妒的就是他的寫作。(「才德的婦人誰能得著呢?她的價值勝過珍珠。她丈夫心裡倚靠她,必不缺少利益」〈箴言〉 31:10-11)
他是費茲傑羅;我是海明威。本文繼續出自《巴黎,不散的饗宴》。
「我在這裡,我在那裡」創作系列 Nice x Dufy ©Phebea
菲比在畫面中放入Raoul Dufy在Nice的生活軌跡與創作元素
昂蒂布(Antibes)
那年暮春和初夏,費茲傑羅利用零碎時間寫作。夏天海明威和太太去了西班牙,寫了第一部小說的初稿,九月回巴黎後完成,費茲傑羅和賽爾妲去了昂蒂布岬角(Cap d'Antibes)。
事實上菲比2007年在
尼斯簽約租房前,便是借住在朋友位於昂蒂布,附著小院的一樓公寓,可惜冬天不合適在院內用餐,但每天進院子曬衣服還是可以感受有座院子真好。喜歡昂蒂布與南法的當然不只菲比,畢卡索以及(菲比超愛的)雷蒙.佩內 (Raymond Peynet)也被這座濱海小城深深吸引。
昂蒂布位於法國東南方,位於南方兩座觀光大城──尼斯與坎城──之間。菲比還借住在朋友家時每天便是搭著從坎城發車途經昂蒂布終點尼斯的
100號公車上學。這三座城鎮都位於蔚藍海岸地區(Côte d'Azur)而Côte d'Azur就字面直譯就是「靠近藍色」,也就是靠近那片藍藍的地中海。而畢卡索和佩內在這座小城上亦有各自的美術館。
其中
畢卡索美術館就位於Antibes Juan-les-Pins市政廳附近,這座美術館前身是希臘時期建造的城堡Château Grimaldi(城堡長相請見下方菲比繪圖),上個世紀40年代畢卡索避居南法時市政府便讓他使用這座城堡在內創作。此外,若在Juan-les-Pins市政廳結婚領證,將領到佩內繪製的愛的證書,亦即「結婚證書」這份證書將由市長簽名,並且基本上是由四名證人,與書記官員共同見證,為何菲比會知道這些細節呢?那是因為菲比曾經在這座市政廳擔任朋友的婚禮證人。
「我在這裡,我在那裡」創作系列 Antibes x Picasso ©Phebea
菲比在畫面中放入Picasso在Antibes的生活軌跡與創作元素
慢慢被崩掉的男子
以下繼續出自《巴黎,不散的饗宴》,故此,我=海明威;他=費茲傑羅。
秋天我在巴黎見到他, 發現他變了很多,他在蔚藍海岸完全不控制酒量。他無論早晚都能酒醉,並且不管別人是否正在忙碌便隨時造訪聖母廣場街113號。對待地位比他低,或他認為不如他的人粗魯無禮。有次他帶著小女兒從鋸木廠的大門進來,女兒在樓梯口說要上廁所,他就開始幫她脫褲子。
住在我們樓下的房東過來對他說:「先生,你前面樓梯左邊就有廁所」
費茲傑羅對他說:「你給我小心點,否則我把你的腦袋也塞進去」
Ernest Hemingway devant le 113, rue Notre-Dame-des-Champs en 1924
那年秋天他的脾氣很壞,但在清醒時仍會動筆寫小說。他難得清醒,但只要清醒總是談笑風生,並拿自己開玩笑。喝醉時會來找我,以干擾我的工作為樂,就像賽爾妲干擾他一樣。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年,那些年,除了清醒時的費茲傑羅,我也沒有別的好朋友。
1925年秋天,因為我不給他看《太陽依舊升起》(The Sun Also Rises)的初稿,他跟我生氣。我告訴他在我重讀並修改完成之前,給他看也無益,我不想先給人看或跟別人討論。
Château Grimaldi+Nice+vence ©Phebea
賽爾妲有一陣子因為香檳喝多得了結腸炎。費茲傑羅沒再喝酒開始寫作,他要我們六月去Juan-les-Pins,他們會幫我們找便宜的別墅,這次他不喝酒,我們可以像以前的好日子一樣,一起游泳、曬黑,過健康的生活。賽爾妲的病好了,他們倆都很好,他的小說也進行得非常順利,《大亨小傳》改編成舞台劇很賣座,還賣出電影版權。他現在沒有煩惱,賽爾妲情況非常好,一切都上了軌道。
五月間,我獨自待在馬德里寫作,當下就買了一張三等火車票到Juan-les-Pins。我們的別墅很可愛, 費茲傑羅漂亮大宅離我們不遠。太太把别墅打理得好極了,這裡顯然很適合作家寫作,有作家需要的一切,除了孤獨。為我們接風那晚賽爾妲美極了。她突然俯身對我說:「恩內斯特,你不覺得艾喬森(Al Jolson)比耶穌更偉大?」當時沒人把它當回事,不過就是賽爾妲把她的秘密與我分享。就像秃鷹不分食,費茲傑羅再也沒有寫出好作品,直到他得知賽爾妲精神失常。
Antibes Juan-les-Pins 市政廳頒發之「愛的證書」
關於尺寸
此後,費茲傑羅邀請海明威去米修餐廳用餐,說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問他,這事對費茲傑羅而言重於一切,他承諾自己將絕對誠實。
通常他要我說絕對實話時絕非易事
我總是如實回答,但我的話可能讓他發火
有時不在當下,而在事後,甚至在他反覆思考很久以後
那時他就非得把我的話銷毀
如果可能,也連帶把我一起毀掉
吃飯時他喝了酒,我們談寫作、朋友,他還問起一些最近沒碰面的人,我得知他在寫一部很好的作品,但因為種種原因遇到瓶頸,但這不是他要談的。我一直等著他說出來,那個一定要誠實作答的問題,但沒吃完之前他就是不提,好像是談公事的飯局。最後,上櫻桃塔和最後一壺酒時。
他:「你知道我這輩子只跟賽爾妲一個人上過床」
我:「噢,我不知道」
他:「我想我跟你說過」
我: 「沒有,你跟我說過很多事,但沒提過這個」
他: 「這就是我要問你的問題」
我: 「好,說吧。」
他:「賽爾妲說我的天生條件無法讓任何女人滿足,她為了這事沮喪,她說這是尺寸問題,自從她說了那話,我再也不一樣了,所以我一定要搞清楚。」
我:「出來到辦公室去」
他: 「辦公室在哪兒?」
我: 「就是廁所」
善用羅浮宮
我們再回到餐廳。
我:「你完全沒問題,一切正常,當你從上往下 看覺得短,但你可以到羅浮宮去看看那些雕像,再回家對著鏡子,看看側面。」
他:「那些雕像的尺寸不見得正確」
我: 「他們很不錯了,大部分人都會認可的」
他: 「那她為什麼要那麼說?」
我:「為了讓你成不了事,這是讓人成不了事最古老的辦法,你要我說實話,但這就是絕對的實話。你也可以去看醫生」
他:「我不想看醫生,我要聽你的真話」
我:「你現在相信我嗎?」
他:「我不知道」
我:「那我們到羅浮宮去,就在對街,過河就到了」
Michel-Ange, les "Captifs" © Musée du Louvre / Nicolas Guiraud
Salle 403, Aile Denon, Niveau 0
我們到了羅浮宮,觀察了雕像,他還是不相信自己。
我:「基本上這不是平常的尺寸問題,而是它能變得如何,這也關乎角度。」
他:「有個女孩一直對我很好,但自從賽爾妲說了那句話……」
我:「不要管她說了什麼,她瘋了,你一點問題也沒有,她只是想毀了你。」
他:「你完全不了解賽爾妲」
我:「好吧,就算是吧,你找我吃飯問我問題,我盡力給你最真誠的答案」
但他還是不相信
我:「要不要去看幾幅畫?這裡你除了蒙娜麗莎以外還看過別的畫嗎?」
他:「我現在沒心情賞畫,我約了朋友在麗池酒店的酒吧碰面」
Hôtel Ritz Paris
The Hemingway Bar at the Ritz Hotel in Paris
很多年以後,二次大戰已結束很久了,在麗池的酒吧。
酒吧領班喬治問我:「老爹,費滋傑羅先生是誰啊?」
(費茲傑羅在巴黎時他還只是個服務生)
我:「難道你不認識他?」
喬治:「不認識,那時期的客人我都認得,現在別人卻只跟我打聽他。」
我:「那你怎麼跟他們說?」
喬治:「就說點他們覺得有趣聽了高興的事吧。但你得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我:「他是二十年代初一位美國作家,後來也在巴黎和海外待過一陣子」
喬治:「那為什麼我不記得他?他是個好作家嗎?」
我:「他寫過兩部非常好的作品,還有一本沒寫完,對他作品最有研究的人都認為會是本傑作,他也寫過一些很好的短篇小說。」
領班的智言
喬治:「他常到酒吧來嗎?」
我:「我想他常來」
喬治:「但是你在二十年代不來酒吧,我知道你那時很窮,不住這區。」
我:「我有錢的時候,就去克里翁酒店 (Hôtel de Crillon)」
喬治:「這我也知道,我還清楚記得我們第一次碰面的情景」
我:「我也記得」
喬治:「奇怪,那我怎麼就不記得他呢?」
我:「這些人都不在人世了」
喬治:「但你不會因為人死了就忘記。老有人打聽他,你得告訴我一些,將來好寫進回憶錄」
我:「可以」
喬治:「我記得有一天晚上你和馮.布里克森男爵 (Baron von Blixon)來這兒那是哪一年?」
我:「他也死了」
喬治:「沒錯,但是大家都記得他,你懂我的意思吧?」
《巴黎,不散的饗宴》
本文繼續出自海明威的人生回憶錄《巴黎,不散的饗宴》,強烈建議閱讀全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