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專題｜為何英雄身邊需要一個露娜？──談《哈利波特》中的露娜・羅古德

千禧年由皇冠出版社出版的《哈利波特》（Harry Potter）繁體中文版小說正式上市，隔年臺灣各大影院上映了第一部系列電影《哈利波特：神秘的魔法石》（Harry Potter and the Philosopher's Stone）。隨後 J・K・羅琳並未讓全球廣大沈溺於魔法世界的讀者群久候，在往後十年間陸續和電影界的導演合作，推出了八部電影作品，使得「波特迷」能夠一窺著作中的異想世界。

當年飾演劇中重要角色的演員們，得力於電影而聲名大噪，如飾演哈利波特的丹尼爾（Daniel Radcliffe），或是詮釋妙麗格蘭傑的艾瑪華森（Emma Watson），巫師形象透過他們不斷在世人心底發酵，歷久彌新。但無論是推開戲院大門，轉身踏入嘈雜的人群之中，或是在書本高潮沒入結尾，在闔上的那一刻，你我彷彿都從「巫師」變形回「麻瓜」，依依不捨地與魔法世界道別，隨即遁入平凡的人生。而在這當中，究竟是哪一個角色獲得常駐在你心中的地位？

2006 年掀起了一陣「應徵露娜羅古德（Luna Lovegood）」的風潮，只要是具備英國國籍、年齡介於 13－16 歲的女孩都能夠報名，消息吸引了上萬名英國女童前來應徵。選出這個角色並不容易，J・K・羅琳在《鳳凰會的密令》中露娜首次登場是如此形容她的：「她有一頭凌亂挑染（dirty）的及腰金髮，眉毛很淡，眼珠突出，讓她看起來始終處於驚嚇狀態。」露娜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怪裡怪氣的模樣，且會在返回學校的馬車途中上下顛倒地看著父親贊諾出版的《謬論家》雜誌。不只如此，J・K・羅琳也經常使用「飄」、「心不在焉」等字眼瞬間精準捕捉到「露娜」該有的樣子。最終在一萬五千名競爭對手中，由伊凡娜林奇（Evanna Lynch）獲得了該角色。

談到這裡，我們或許能夠發現，露娜的形象是在每個人過往與人相處經驗中一定出現過的模子，你不一定會喜歡她，甚至看著她被眾人排擠，而她卻快活得獨自活在想像之中，無視旁人眼中她怪異的形象。眼尖的讀者會注意到露娜羅古德這個名字設計得十足巧妙，Luna 源自拉丁文的月亮，而羅古德則是由愛（Love）與美好（Good）組成。月亮容易讓人聯想到「朦朧」，暫且不提月亮被西方古代廣傳為瘋癲之意，光是有關月亮的傳說都叫人感到曖昧混沌。月亮使狼人現形且精神錯亂、塔羅牌上月亮也代表著多變詭譎，偏偏這角色又以愛和美好構成，也就不難假設當初羅琳的期待。

「總有人會拿到這個角色，那麼就給我吧！」伊凡娜林奇當年應徵上後接受採訪時曾如此自信說道，「我只要忠於心中的露娜就好，如果你不喜歡我，那也不是我的錯，只不過你們想的露娜跟我理解的不一樣。」客觀上來說，林奇的自信並不是誇大，她不只讓這個乍看隱形的配角變成主角，甚至增添且具象化露娜所具備的美好特質：鷹院的怪奇、智慧、創造性、偶有瘋癲，都在露娜身上被放大檢視著、喜愛著，就連 J・K・羅琳事後在訪談中也說，露娜是唯一「演員影響人物」的角色，因爲林奇對於主線架構的理解，已經超越了所有主要角色演員，也使得飾演妙麗的艾瑪華森甘拜下風，在訪談中她曾表示自己是《哈利波特》的「百科全書」，劇組中大概只有林奇可以跟她較量劇中細節。林奇對於《哈利波特》與露娜的瘋狂喜愛，造就了電影監製大衛海曼（David Heyman）對她的盛譽──所有人都可以演露娜，但伊凡娜林奇就是露娜。

我所喜愛的是露娜言行舉止像是活在異世界、聲音飄在空氣中的外顯形象。她似乎有自己的一套信任標準，與世俗很不一樣，而這也正是與獅院夥伴非常不一樣的地方。我們理解獅院的特質強調勇氣、仗義直行；相反的，鷹院更讓觀眾看到他們的天賦與準確的直覺。拿 J・K・羅琳所說過的對比來形容：露娜是「反妙麗」的存在──這裡並不是指涉兩人的關係有所衝突，而是巧妙地形容露娜與妙麗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獨立個體。雖然《哈利波特》意在描述魔法世界，但妙麗始終堅持邏輯與理性，不太看重飄忽的事物，將占卜、算命等視為「偽科學」；相反的，露娜卻堅信著她純粹的信仰與直覺，因而不計一切地信任世界，這使得兩人的個性呈現鴻溝般地對立。

這兩人的對立讓我不禁想到西方學者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所提出的「刺蝟與狐狸」理論。以兩種動物為喻，前者體系宏大，以為世界向內有其值得追尋的根本原則，專一而精深；而後者思想微妙，向外尋求疆域廣大的知識，多才多變。如果妙麗是對世界隨時保有對知識渴求質疑的狐狸，那露娜便是以一種理念抵禦外敵的刺蝟。當然這個以動物比喻學者的效果可能並不適合放在電影人物身上，但是就廣義而言，我們不免可以進行深思──露娜心中所奉行的那一套「準則」是如何挑選及界定？

第五集的故事情節，因承繼第四集「那個人」的回歸，使得魔法世界呈現一種微妙的氛圍感：政府不想承認這件事，如果不斷宣傳，就會像鄧不利多一樣被革除校長職位，替換的人還是極度追求「政治正確」的恩不里居。露娜的人物設定中，她的父親是小報《謬論家》的主編，介紹世人不感興趣的奇聞，但她卻對那些深信不疑（當妙麗在馬車上略帶嘲諷地說露娜的奶油啤酒瓶塞項鍊特別時，她說這能治她身邊的水煙蟲（Nargles））。露娜對於父親的信任感或許源自於早死的母親，當時與哈利在森林內時，提及了母親因亂使用咒語而在她面前慘死，「但幸好我有爸爸。」

有了關於死亡的體悟，促使年幼的露娜轉而依賴父親所投射的世界。你可以說這使得露娜的思考變得有些侷限，甚至不符合人際常理，但我認為恰好讓這角色有了更加圓融去保護自我純粹的界定，使她的異想世界有了開闊的遨遊空間。因為某種程度上，理性的邏輯思辨以及不斷質疑，極有可能是對於感性天賦的消解，而露娜所堅持的直覺，正與當初羅威娜雷文克勞（Rowena Ravenclaw）所設下的規訓「智慧是人類最大的財富」不謀而合。這個智慧的字詞界定，在露娜身上開展出了巨大的包容接納。

以整體故事走向來說，在原著中似乎並沒有刻意要把這個角色「扶正」成主角群的跡象。露娜這個角色因林奇的演技加乘許多，但我想這並非讓她浮出檯面的唯一因素。在電影角色設定上，並沒有凸顯出明顯異於同齡孩童的露瘋子，竟然在後期能夠與英雄們一同抵抗剛從阿茲卡班逃出的食死人。她始終保有她與現實之間的界線，猶如泡泡一般與外界隔著透明的膜。

但正如前面所談到的，露娜的可喜之處在於對世界充滿她的真性，進而相信世間俗套卻深具意涵的真理及直覺。在第五集時英雄們正處於水深火熱的狀態，延續第四集西追之死讓魔法界不願相信真相，造成哈利波特被當成西追死因最大的兇手、而鄧不利多亦被迫下台。當哈利看見騎士墮鬼馬，而其他同儕以為他瘋了時，露娜用著她飄忽的口氣說道：「你沒發瘋，我也見到了，你和我一樣正常（sane）。」她無條件以直覺相信哈利，自然讓英雄心安不少。

當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身邊朋友也都依賴實證，此時惟有瘋狂地清明才能證實存在的意義。露娜從不是那種以真相告訴哈利應該怎麼做的朋友，但她卻懂得運用她純粹的一面，歪打正著解除哈利內心對於未來的恐懼憂患，一步一步帶領著他走向實證的道路。

為何英雄身邊需要瘋子？套句哈利結尾所得到的結論，佛地魔並不擁有的、而使英雄不斷為之奮鬥的──你可以很老套地解釋為愛，但這裡的答案也可以是露娜所展現出來的真誠與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