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圖說，他很煩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流行的：「柏拉圖説過……」「大哲學家柏拉圖説過……」的句式，後面套著的十有八九是十幾年前的情感網站才會出現的雞湯文。

剛翻到一篇據説是引用康德的話，「我尊敬任何一個獨立的靈魂，雖然有些我並不認可，但我可以儘可能的去理解。」先跟作者道個歉，我剛犯賤花了一個小時尋找這句話的來源，但是可能是因為我眼瞎沒找到。
起初我是因為想不到這句話的可能來源才懷疑的，直覺上康德最有可能在信件裏講這種話，出版物裏很少見他講這麽主觀和感性的話，儘管有一點點啓蒙思想的意味。但是因為沒在學校，沒有康德全集幫我犯賤，所以只能粗略地找一下。
先是搜了結果相對應該比較多的Kant Quotes，翻了前面幾個靠譜的教育類網站和不靠譜的博客類網站，連《Basic Writings》裏的「Coffee!Coffee!」都找到了，沒找到那句話，可能是我瞎。然後搜了Kant Zitate，正如我熟知的康德風格，別説這句話了，連Ich出現的次數都寥寥無幾。當然也可能是我眼瞎。但是又找到一句好玩的：Sie (die Frauen) werden das Böse vermeiden, nicht weil es unrecht, sondern weil es häßlich ist. 她們（女性）會避免邪惡，不是因為它是錯的，而是因為它太醜了。哈哈哈哈。
然後既然是有啓蒙意味的話，又抱著最後的希望讀了一遍Was ist Aufklärung? ，還是沒找到。當然，并不是我找不到就意味著必然不存在，也可能是我瞎。
最後搜了中文，所有直接能查到有這句話的網頁都沒有引用來源。最早的結果是一個門戶網站，原文是那種商業散文，17年10月15日的文章，所謂的引用肯定也是沒注明來源的。

對這句話的引用本能地不信任，來源於中文環境中充斥的「偽知識」。搜quotes，起碼結果優劣均有，有會注明引用來源、方便查證的教育類網站，也有開放式的論壇類網站，偏向娛樂。搜名言可就慘咯，教育類網站寥寥無幾，搜到的基本是門戶類網站的商業文，即使問答類或論壇類的網站，大多名言也沒著名來源，想查也難查。
這個風氣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也記不清了，印象裏小時候流行過一陣「柏拉圖說」，能找到的最早來源是2011年的，可能更早的網頁被刪除了。11年的那篇，内容可是把我惡心到了，我不貼了，有傷風化，貼出來違背我的良知，誰想找虐，可以用Google的搜索限制功能，把頁面日期定到10-12年之間。

這種心理很好理解，把自己想出來貌似很有道理的話，套上講話總是很有道理的人的名字，這句話就會在崇拜權威的人的眼裏顯得SUPER~有道理。要套誰的名，肯定是遠且出名的最好，無論是地理上還是時間上，越遠越難查證，越出名越有人凴直覺相信。
但是在中國墻内，魯迅算個特例，套他名的原因，首先肯定是因為墻内更熟知這個人，原來的教材都有他的文章，教材裏也比較傾向神話這個人，畢竟是罵國民黨的，其次是因為他全集有將近二十卷，很少有人會犯賤查證。
嘛，但是跟粉紅們説句題外話，魯迅當年罵的不是「國民黨」和「大軍閥」，而是「執政黨」和「執政長官」，所以請不要那麽自戀地認為魯迅是在「幫共產黨罵國民黨罵軍閥」。所以説他要是活在這個時代的墻内，早就因為「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失蹤了。

中國人多，十幾年前連這種沒邊的商業文都很賺。門戶網站要麽找編輯「編」，是真的靠編，要麽從論壇裏copy，反正沒有知識產權意識，反正偷不叫「偷」，叫「竊」。

這類商業文很賺，儘管是網站賺不是編輯賺，這也注定其内容會充斥大量文字垃圾，就像現在的NFT裏充斥著藝術垃圾一樣。不會有多少犯賤的人一句句考證，識相的頂多呵呵一笑把網頁關掉。最後騙了喜好複製黏貼的無知創作者，反正都是賺嘛，來源就無所謂了。然後這些所謂的「名言」在copy創作者之間流傳，商業文嘛，很輕鬆就能超越學術文的流量。於是這些「柏拉圖說」就變成了更值得無知大衆們信任的名言了。

中文并沒有良好的學術環境，香港新加坡的學術環境早就傾向英文化了，中文的環境，無論中國還是台灣，基礎理論研究投入非常弱，學術風氣又差，不只是抄襲之類的，也充斥著各類無意義的「聯想類」論文，就是把一些毫無關聯意義的東西强行關聯，學術意義不多於一篇十歲兒童寫的電影觀後感。
相較之下，無論英文環境還是歐洲語言環境，沒人抛棄邏輯地去在意「權威」的説辭，古人説過的話只作為邏輯形式中的輔助材料，而非作為「權威」説教式地存在。但這也是中文本質性的問題，從古代開始，中文的學問就是格言説教式的，很少有公孫龍辨析式的學問，更不可能有嚴謹的證明。最多就是舉例證明，至於這種歸納推理能不能準確證明到，合不合邏輯，只能看運氣。

篤信權威的人一定會有，這種人與這種惱人的句式也必然共存；與我這種犯賤考證，考證完還要犯賤寫文章的人也必然共存。

當然，也可能是我眼瞎沒找到呢。説不定柏拉圖本人就是説過：

「他媽的這句話不是老子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