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公

我有一位勤勞工作的阿公。自從我有記憶以來，看到他就是在工作，從早忙到晚，很少看到他在休息。

阿公是一位漢藥材的中小盤商，整天忙著製作漢藥。有時他要用機器去研磨胡椒粉，研磨好了之後，還得等待一陣子，好讓機器裡的胡椒粉塵落定，假若沒有待它粉塵落定就打開研磨機，胡椒粉就會飛得整間藥房都是，大家噴嚏就會打個不停。但即使等待一陣子再打開研磨機，仍無法避免讓部分粉塵飛出，所以我在小時候，經常聽到阿公打噴嚏的聲音。

有些藥材必須經過切斷研磨，但不需要研磨成粉，阿公就會使用研槽，他雙腳放在一個圓形的鐵製研磨器上，在研槽內來回輾壓，就能夠將藥材輾碎。小時候常常看到阿公在做事情，感覺很有趣，不過他都不會叫我幫忙做，他只會叫我去旁邊玩耍。那時的我，才5歲大。

他也需要製作漢藥丸，方法是先用切段的漢藥去熬煮，待漢藥熬到非常濃稠之後，將它倒在鋁盤上冷卻，然後將整片凝固而微軟的藥膏放入切割機裡切出圓形條狀的模樣，再將條狀的藥膏轉90度切割，就變成一顆顆圓形的藥丸。

他也需要將某些根莖類的漢藥切成片狀，例如：甘草、人蔘和薑母，若是一般草葉類的漢藥，則只要切段即可。有時他還得用舂臼和舂槌(杵臼)去捶藥，那時的我個子矮小，兩隻小手攀在工作桌上，好奇心促使我抬頭睜著雙眼看著阿公在捶藥，真是有趣極了。

每天都有客人到家裡來買藥，有的只買單一一種藥，有的是為了療病或是進補來買藥，他們買的種類就很多，一帖藥裡有時含有20種以上的藥材，阿公都必須一一為客人抓藥和秤藥、包藥，這時只需用一張四方形的紙張，就可以將藥材全部包裹起來，不需用到塑膠類的東西，例如：橡皮筋、塑膠袋，可說是非常環保又有智慧的做法。

漢藥材包羅萬象，不僅有一般的植物類而已，甚至還有礦物類，例如：朱砂;動物類例如水裡的海馬和陸地上的蜥蜴;菌類有如冬蟲夏草。還有天上飛的有酒漬大黃蜂，另外還有酒漬毒蛇--雨傘節。幾乎沒有什麼是不能入藥的，在我家裡真是無奇不有！

曾經看到阿公在烤鹿茸，紅紅的血還滴了下來，趁著鹿茸稍微軟化，他趕緊拿刀切片，否則一般室溫下的鹿茸還是很堅硬的。鹿茸就是鹿的角，不是鹿的耳朵。

還記得有一陣子，我家走廊下，置放了兩個很大很大的不鏽鋼桶，裡面滿滿的「東西」，底下使用瓦斯爐日夜不斷火一直熬煮，那時我問他說：「阿公，你佇咧創啥物？」他說：「欲熬鹿角膠啦！」兒童懵懂的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長大了才知道原來他當年是在熬煮鹿角和龜板，也就是龜鹿二仙膠--阿膠。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想吃隔壁冰店的零食，卻不敢一個人向他要錢，都會等著堂妹兩人有伴時才去找阿公要零錢。個子矮小的我們倆，跟在阿公的屁股後面，伸手向他糾纏著說：「阿公，予我一角、阿公，予我兩角。」等待拿到零錢，立刻跑到隔壁冰店買零食吃，也許是紅通通的芒果乾，或是酸梅和糖菓。兒童的我內心有個小小志願，那就是：「冰店裡賣的每一種零食，我都要買來吃看看。」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蠻有趣的。

民國69年，阿嬤因中風而往生。依稀記得在第二年，大姑媽端著一碗湯藥到房裡給阿公喝，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公躺在床上休息。後來，阿公也因為心臟病發作，倒臥在店面外的走廊下。雖然他沒有病痛纏身，離世時也沒有太大的病痛，但如今回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很不忍心。

數十年過去了，阿公給我的印象就是從早到晚忙個不停，我不明白像他這樣的人生究竟有享受到什麼嗎?他一輩子打拼賺錢，不圖自己享受，而全是為了養育兒女子孫，這樣的人生有意義嗎?

去年底因緣巧合遇到一位懂紫薇命理老師，她突然跟我說：「今年農曆七月時，要記得為妳的爺爺超度，必須找有出家人的寺廟才可以，而且超度的神主牌上不可寫歷代祖先，必須只寫他一個人的名字。」

我心想，那麼就請駐錫在竹山圓覺寺的釋常日法師(我的三姑媽)為他立牌位吧！她出家也好幾十年了，我就拜託她要替我的阿公，也就是她的父親辦超度。(2022.09.18改寫)